吉他琴的呜咽

傻穄子 张港 穄，这个字读“记”，曾经的常用字。嫩江流域地广人稀时，遍地种穄子，学校教这个字。可到了搞生产队时，这东西种不得了，产量太低，交不上公粮。穄子渐渐绝迹。 改革开放后，人民的生活水平不断提升，家家都想多打粮多卖钱。可老田头却偏偏种上了穄子，还是“傻穄子”。 傻穄子不用铲不用耥，籽一撒，坐等收成，就像农村傻小子，野着散着才壮实、厚道，走多远都不忘村里乡家；若伺候着惯着宠着，养出一身毛病，长大了跟爹娘抢房子的都有。可这傻穄子，产量太低不说，这东西种起来容易吃起来却难，如今没有人会吃了，卖不了钱。 贫困户一个一个“摘了帽”，只剩老田家。 老田因种傻穄子返贫，惊动到县里。县长下基层，训村主任：“问题得解决，不解决不行，不能不解决。旱改水，千斤稻，不能再种那傻穄子了。” 村主任苦得很：“县长啊，老田的工作好办，问题是老田上边还有老老田。” “老老田？” “老老田是老田的爹。老田家原来也种稻子，也不穷，不知中了哪门子邪，老老田非要种傻穄子，90岁的人了，哪个犟得过他？让他骂了事小，气犯病，事就大了！” 县长决定一竿子插到底，亲自做老老田的思想工作——不能让一个老老田拖了全县后腿。 在村乡干部陪同下，县长来到田家。 县长讲脱贫工作的重大意义，讲思想解放开新路，讲发财讲致富。 老老田傻傻地听着，不吱声，无表情。 村主任说：“老田爷，这可不是我，可不是乡领导，这是县长。你点头！你同意！” 老老田冷不丁来一句：“光知道发财！光知道钱！” 这是把人顶撞上南墙的话。县长尴尬不？乡书记道：“按现代科学，这就是老年痴呆症。”声若蚊蝇。 60岁的老田搓手说：“大县长，我爹都这岁数了，别跟他犟了，再依他几年。” 县长与老老田握手，祝老人家长命百岁，告别了。 老田跟爹发怒火：“我说爹，那可是县长，咋给大县长冷脸？” 老老田也怒：“县长？省主席我也见过。大热天西装领套的，也不怕捂出热痱子。县长就这样？呸——” 老老田自然种不动田，但他天天坐在地头看傻穄子。傻穄子长得倔强，山苏子、红蓼子都把傻穄子压得抬不起头。傻穄子支棱开来，吐出嫩嫩的浅淡的穗穗儿。老老田手捋着苗苗，稀罕地嗅味道。 “嚯！傻穄子！” 老老田这才发现旁边有个人，也在手捋苗苗，很稀罕。这人脸黑，头发白，穿着露手臂的T恤、老年运动鞋。 “嚯！还有认得傻穄子的！”老老田不能不吃惊。 那人仰脸朝天，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东西好吃，小时候俺娘会做穄子饭。” “你吃过傻穄子？” “这是市长！”老老田这才看到，还有几个人，说话的是乡书记。 “市长，你说穄子米饭啥味儿？” 市长说不明白傻穄子捞饭，鼻子对苗苗猛抽气，道：“吃不到那种味道了哟！” “你想吃？那中，跟我到家！” 一行人跟到了老田家。 老老田亲自动手，给这些人煮傻穄子捞饭。 老老田忙活着，老田打着下手。市长抚着田家小小丫头的头，问：“闺女，傻穄子，好吃不？” “不好吃——割嗓子，咽不下去。” “饭好了哎——傻穄子捞饭做得了——” 一股清香，跟着老老田进屋了。 这世上呀，*难用嘴说明白的正是嘴里的味道。傻穄子捞饭啥味道？这么说吧，清晨钐刀打下带露水的五花草，当年竹叶当年米的绿粽子，半嫩冒浆黏苞米掀锅盖那股子热气，这三样混到一起，能形容出八成傻穄子捞饭的清香。 吃上米饭，市长问了：“田老伯，为啥偏偏种傻穄子？这事我解不开疙瘩。” “大市长哟，事是这么个事。嘴甭闲，听我说就中。那年哪，农民刚刚分到地。省主席——那时不叫省长——他姓于，于主席下乡，派饭派到我家。于主席吃好了俺娘煮的傻穄子。临走时，于主席说了，还要来吃傻橡子，就是自己不来，也有省里人来。还跟我拉了钩，一百年不变。这事我一直记着，共产党说话算话，说来吃傻穄子肯定来吃。早些年，饿怕了，要的是产量。现在日子好了，我脑子里全是傻穄子。不种傻穄子，真有省里人来，我拿啥给人家吃？这不你来了。” “田老伯，做穄子米饭，可是难哟。” “大市长，我年年吃旧米，留新米，等着你们来。孩子们年年都吃陈米，陈米可就难吃了。跟别的米不一样，穄子米要先煮个半熟，炕干了，再做饭，说道太多。现在，除了我，没人煮得出米香了。” 市长端碗吃傻穄子的照片见报，人们认得了这个“橡”，人们想知道这东西的清香。 于是村里大量种傻穄子，办了加工厂，老老田坐着指挥。傻穄子产量还是低，但是人们认了，价钱上去了。老田富了，村子也富了。 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