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无语

　　《英雄无语（百年百部红旗谱）》：　　爷爷不喜欢奶奶，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奶奶并非成人之后爷爷明媒正娶娶过来的媳妇，奶奶是爷爷的童养媳。媳妇在这里叫“辛臼”，童养媳叫“细辛臼”，“辛”不必说，是辛苦的意思，“臼”是舂米捣蒜用的器具，“细”是小的意思。“细辛臼”，从这个古怪的称呼里，就隐约透着童养媳干捣万捶任人蹂躏的悲惨命运。　　童养媳是这一带*丑恶*残忍的陋习之一，它是与这里人们近乎疯狂的重男轻女陋习并生在一起的。这里的人们尽管一代比一代贫穷，却对于生育男丁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下田苦做，娶妻生子，唯一的目的就是家里要生有男丁。这里把无儿无女的人叫“孤人”，只有女孩没有男丁的人比“孤人”强不了多少，因为女孩是不算人的。一个人若是只有女儿，你问他有几个孩子，哪怕他有一打女儿他也会愁苦地摇着头告诉你说，他没有孩子。生不出男孩的男人被认为是前世作过孽，生不出男孩的女人则被看作是无能。哪一家生下男丁，这一天便是这家人的节日，再穷也要摆上几桌酒席，放上几挂鞭，向全村人展示自家莫大的荣耀，男人从此会将瘦成草秆一样的腰脊挺得笔直，女人没有血色的脸上也会因此添上几分红润。若是横竖生不出男丁呢？公婆两人渐渐地就没了活人的神气，到*后，男人在外面被人瞧不起，挨打受骂的自然是女人。　　在一个家庭里，表面上*受尊崇的是辈分*高的那个男人，但实际上地位*高的是连话还不会讲只会满地乱爬的男孙，因为即使位尊至阿公、公太甚至“公用”，也要回过头来宠这个男孙。家里人吃饭，男孙可以上桌，坐在公太或者阿公也就是曾祖或者祖父身边，祖母和男孙的母亲却是不可以上桌的。家里偶尔有了鱼或者肉，一定是尽男孙先吃。男孙是全家的骄傲和希望，哪怕这个男孙长到二十岁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无赖或白痴，他仍是这个家庭的骄傲，全家接下来的事便是为这个无赖或者白痴能否生下新的男丁而操劳。这永远是这些山村人家的头等大事和中心工作，二十年一个轮回。　　对于男丁的渴望有多强烈，对于女孩的鄙弃自然就有多深。　　女孩子从一出娘胎就让爷哀感到背气，一般都是生下来就送人做童养媳。这样做的理由很简单，对于娘家可以少去一张吃饭的嘴，空出的名额可以用来继续生男丁；对于婆家可以省下将来讨媳妇的开销。实际对于婆家来说，好处远远不止这些：自从童养媳妇进了门，婆婆的苦就算熬到了头，原来该婆婆做的那些事，像打柴烧火、割草、喂牛、洗衣、煮饭、担水、种地等，随着童养媳的长大可以一点点地*后全部压到她的身上。男家有什么人生了气心情不好，童养媳还是个十分理想的出气筒，可以拖过来就打、就踢，不必讲什么理由，而且可以完全不必顾虑童养媳娘家的态度，没有哪一家会为婆家虐待了自己的童养媳女儿找上门去吵闹的。当初送童养媳的时候，在两家的概念中送的就不是人，只是一只猫或者小狗，有为一只猫或者小狗去跟人家闹的么？笑话。在这个山村里你如果听说哪一家六岁的童养媳被揪掉了头发或者打折了肋骨，你完全不必惊奇，这在这个山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如果在吃晚饭时哪家传出童养媳杀鸡一样的尖叫，没有谁会放下饭碗走出去瞧上一眼的。　　这就是奶奶那一代细妹的命定。奶奶生下来三天就连同她身上的屎布尿布一起送给爷爷家做了童养媳。　　“哈，那个时候我们，”奶奶指的是她做童养媳时候的事，“哪有你们这样舒服，五岁还睡在床上？我们五岁一天做多少事！挨多少打！骨头打断的都有，像你们这样成天吃得饱饱睡在床上，在老家得给人打死！”奶奶说这话时总是杀气腾腾，因此老家在我小时候的想象中总是很恐怖，仿佛那里是个屠场，不是打人就是杀人。　　奶奶十七岁和爷爷圆房，十九岁生下父亲，以后又生了两个女儿，爷爷就很少回来了。爷爷对奶奶不感兴趣。　　我们现在知道，婚姻以及感情生活中会出现一种叫作“冰期”的现象，即使再美满的婚姻也难免进入“冰期”，这不牵涉道德，是被科学证明过的。城市里文明而有教养的人们为保持昔日的激情总是想尽各种办法，什么“重温新婚之夜”啦，“找回初恋情感”啦，“激情回归若干法”啦等小发明小创造层出不穷，殊不知鼓捣这些玩意儿除了暴露和承认自己面对“冰期”的无奈之外一无所用。这是城里那些满肚花花肠子的人们的做法，在山村里一切都简单得多。一个男人一旦对自己的女人失去兴趣，这女人就算完了，她没有任何办法对自己进行拯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