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谈

春风佐酒三两杯 曾有酒友动问：“是春酒好还是秋酒好？”春酒过冬清冽，秋酒过夏浓郁，虽然有区别，却难把两者放在一起比较出高低来。春酒和秋酒，好比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怎么比呢？是比胡须疏密还是比头发长短？比什么都有失公允。 春酒如美人妙龄，俏丽温柔，而秋酒如壮士盛年，雄浑沉稳。各有动人之处，就看酒友们如何欣赏了。好在他们也逃不过时间的消磨，壮士也好美人也罢，到头来殊途同归，窖藏一段时间后，差别就小了。如同人间夫妻，只要在一起日子过得足够久，不光脾气性格相仿，连外表长相都会趋同，春酒秋酒亦是如此。 每年春分，小庙会寻一池春酒，邀请各地酒友小聚，以酒会友。酒友们千里万里来到小城，说是看看酒，可天下之大，哪里不能看呢？又不是非小城不可。说看酒只是个因由，大家不弃草昧，看得起小庙才是主要原因。 虽然来小城看的是春酒，可小庙招待大家的，既不是春酒也不是秋酒，而是事先备好的“大酒”，算是特制吧。不仅敞开了管够，分别时每位还要送两瓶。非是小庙天性慷慨，其实是腰有两文必振衣作响的俗气，藏不住好东西，总要拿出来显摆显摆。 当然也可说得冠冕堂皇一些，如孟子有言：“好名之人，可让千乘之国。”意思是为了博个好名声，能把国家都让给别人。小庙无千乘之国可让，仅有的不过是几杯好酒，就只能送酒了，哪怕心碎一地般不舍得。但小庙不为博名，为的仅是酒友们能确信，传统白酒仍在，好玩意儿没丢！ 春风佐酒三两杯，春分之约，只求相处得开心，酒喝得高兴。人生如朝露，各有悲欢，借浮生一晚，暂忘心机，不思荣辱，共赴一场忘情酣醉。几场酒喝完，拱拱手各奔天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很多人这辈子再难见上第二面。或许多年后追忆起来，小城三月的艳阳，五湖四海的萍聚，也算是一份慰藉与闲愁。 春分前一晚，一众酒友把酒言欢，酣畅淋漓，待到午夜时分，该醉的也都醉了，尽兴散去。也有高人醉又复醒，用小城方言这叫“屈量了”，到心不到口，“眼看人尽醉，何忍为独醒”，且得再饮几杯，不知道他们后来又喝了多少，醉没醉？ 小庙不胜酒力，早早地沉沉睡去，朦胧间有声音从窗外飘入，隐约听到是左近的冯兄和赵兄还在谈着什么，间或笑上几声，*后传进耳中的是“哐啷”一下，那应该是酒瓶子也醉了的声响。 小庙很享受这种轻松的相处，不劝酒不闹酒。酒徒大多亦如此，功名利禄熙来攘往，谁不是负重前行？众生皆苦，所求不过是能无拘无束喝点酒，舒缓身心，以图片刻欢娱。酒就像精神鸦片，让咱普通百姓能在生活的泥泞中，得到顷刻间的怡然自得。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酒好心无事，一觉到天明。春分当日，一众酒友奔赴小城酒乡，蒸酒的师傅们，早在窖池旁等着大家呢。 小城酿酒为“老五甑”法，一个池子里的酒醅，要分成五甑蒸馏，在老五甑之“清蒸清吊法”中，自**甑“大茬”开始，依次二茬、三茬、小茬，及至*后一甑，独称之为“池底”。 窖泥里的多种酵原，活动在酒醅和窖池的接触面，窖池底部的窖泥*多，所以*后这一甑的酒醅，与窖泥的接触面也就*大，因此“池底”的香味特别浓郁。 酒徒若遇池底，能闻到酒中“腐臭”般的气息，一时可能不适应，而窖藏经年会发现，当时越臭，后来也就越香。 臭是极度香，香极是为臭。臭与香区别在疏密，香的浓缩在一起就是臭，臭的稀释后就成为香，世间万物概莫如此，浓不如淡，淡然有余香。 酒友聚酒乡，“君子之交淡如水”，从容自在，小庙欣欣然，于窖池之侧，从窖泥讲起，事无巨细，逐一谈及，详述传统白酒之概貌。 酿酒说起来复杂烦琐，而实地看一看，也就是那么回事。好比老师给学生讲一出戏，唱腔要怎么个曲折婉转，身段要如何娇柔迂回，兰花指怎么翘，水袖如何摆，能滔滔不绝地说上一整天，而表演起来不过那么几分钟。 酿酒也是如此，要想把每个细节讲清楚，动不动就得几万字，可以滔滔不绝说上半天，听众还是一头雾水。非得现场看一看，立即云开雾散豁然开朗，疙疙瘩瘩的小疑问也就解开了。 师傅们举重若轻，酒醅出窖，上甑蒸酒，一窖春酒所耗不过半天时间，他们有条不紊地把步骤做完，拿上工钱拂衣而去，挥洒自如。要问这一套工序用科学如何解释，他们一句也答不上来，对他们来说，这只是工作，“惟手熟尔”。干活拿钱就得了，管他什么科学道理呢。 这些师傅，一般酒厂养不起，也没有必要养。多数酒厂二十七天发酵，每月一次蒸酒入池，论池子数量发工钱就行，何必论月养着他们呢。他们是个独立的行业，在酿酒这一行里，他们的分工就是轮换着到各个酒厂去蒸酒。一伙一伙的小团队，是酒行业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 一伙又一伙，一环又一环，组成了小城的酒行业。有专门做酒曲的，有专门蒸酒的，有造池子的，有养窖修窖的，等等。同地域行业配套成熟，是所有行当的基础，传承了几百年的玩意儿，行业细分后每个环节都有高人，谁也没本事全通。所以酿酒这个事，只要统筹得当，把各环节的高手都找来分工协作就不是难事，考验的仅是统筹者的良知和耐心，或者说他的追求。 “追求”，这个词好久没提起过了，人到中年，谁还肯轻易说出理想与追求？其实不是没有，只是不愿提，那是每个人心底都藏着的谜。 小庙的谜底很简单，以酒会友，静待高山。这个世界大得很，而我们却如此孤单，春分之约，因酒结缘，南北诸友于小城欢聚，得以重温少年般天高海阔的豪情，小庙幸甚。 春分之会虽短暂，但传统白酒的原貌尽展，定会有酒友将它装进心里，带到远方。或许未来在某个场合，有人提起传统白酒，他会忆起小城春分，于传统白酒侃侃而谈。 人海茫茫，爱酒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