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镇(精)

蛊镇 小心翼翼揭开瓦罐，王昌林眼睛就亮了。 十多条半尺长的蜈蚣通体碧绿，焦躁地在罐子里游走。把半碗惨绿色的汤汁倒进瓦罐，盖上盖子，王昌林双手合十，双目紧闭，低声默念： 云上的蛊神 请赐给我无边的法力 林间的毒虫 沟边的魔草 都为我所用 七七四十九个昼夜 炼成一道圆满的蛊 那些不速之客 驱赶他们 远离我的寨子 远离我的族人 万能的蛊神啊 请用你的惠赐 永保我们平安 让这个叫作蛊镇的寨子 世世代代 绵延不绝 一连默念了六遍。 为什么要念六遍，王昌林不清楚，师傅把制蛊的手艺传给他的时候，也没有说明白。“六”在蛊镇是个好得要命的数字。制蛊需要六种毒草：毒鹅肠、散白花、断肠草、曼陀罗、见血封喉和溶血藤；常入蛊的毒虫也是六种：断尾蛇、毒蜈蚣、恶蝎子、鼓蛤蟆、长脚虺和尖嘴蝮；还有，蛊镇老人平常不做寿，唯独六十六岁，不仅要做，还得大做，三亲六戚、七乡八寨都要请到。仔细想想，和“六”有关的事情还有很多：每年六月六日是敬蛊神的日子，寨西头戏台的柱子是六根，甚至过年都规定菜数只能六碗……总之，只要留心，在蛊镇，这个数字无处不在。 洗净手，王昌林把瓦罐重新放回屋角的土坑，覆上土，铺上席，抻直腰呵呵笑了。是值得高兴一回，等蜈蚣吸完这半碗草汁，这道蜈蚣蛊就算大功告成了。 重新窝进躺椅，王昌林才感觉累了，快八十的人了，身子骨是不行了，随便一动都能听见骨头断裂的声响，不动就尽量不动吧!油尽灯枯，随时都可能没了。 也怪，刚翻过七十那道坎坎时，王昌林还没觉得自己老了。整天跟着四个儿子往庄稼地里头钻，好手好脚，啥活儿都提得起。自从儿子们扛着蛇皮袋子进城后，他觉得自己一夜之间就老了。儿子们都有孝道，每月按时寄钱，吃吃喝喝足够了。可他不满足，还是想着在地里头蹦跳的日子，时不时还扛着锄头去地里头转悠，可入眼的荒凉让他实在无从下手，撂荒的庄稼地全是野草，比他还高，在风里头得意扬扬，对着他摇头晃脑地示威。 倦意袭来，王昌林迷迷糊糊中看见老婆子在和他。说话。老婆子站在蛊镇对山的垭口上，风吹着她长长的秀发，她那时还没过门呢!脸颊泛着少女特有的潮红。 “那个谁，听说你们寨子里有人会放蛊，真的假的呀?” “是呀!我就会。” 女的吓了一跳，眼里扑闪着不安。 “放蛊是不是用来害人的呀?” “屁，我就没害过人。” 老婆子性子犟，家里人不同意她嫁给一个蛊师，她收起几件换洗衣服就过来了，没有嫁妆，没有仪式，一口气为王昌林生了四个儿子。天不佑人，老四刚会喊妈，她就走了，急症，下地回来在水缸边咕嘟灌下一瓢清水，噗地一躺就没了。 有人敲门，三长两短。王昌林如遭打的蛇一般，两头一翘甩开了躺椅。他很细致地抹掉眼角的老泪，正正色，面上就起来了一层霜。 拉开门，是王四维的嫩娃，叫细崽。此刻正是黄昏，晚霞在天边翻滚，王昌林一下没适应，差点被那片红光扑倒。用手搭一个凉棚，王昌林说： “幺公，你来晚了。” 论辈分，六岁的细崽是王昌林的爷辈。在蛊镇，年纪再大也是白搭，就算是穿开裆裤的嫩娃，只要辈分上去了，你也得按规矩毕恭毕敬喊人。 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