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短经典：略知她一二

略 知 她 一 二（节选） 如果没有记错，那天他回来得很晚。二十岁生日这天，他干了件从没干过的事。事后，一种散发着蜗牛分泌液的腥气始终挥之不去，即便在学校附近的沿海公路上行走了整个夜晚，他还是能闻到那种气息。它甚至遮蔽了大海的盐味。 到男生宿舍楼时已凌晨一点。门卫室还亮着灯。五月的风不算湿热，这让他清醒些。透过明亮的玻璃，他看到女人正趴在桌上睡觉。宿管是两个女人，轮流值班。一个五十多岁，另一个瞧不出年龄。趴在这里睡觉的无疑是那个年龄模糊的——她有头黝黑短发，还戴着咖啡色发卡。他盯着她抽了支烟，等过滤嘴烧到手指才“呀”了声。女人抬起头，愣愣地看他。他笑了笑，说，睡不踏实吧？女人点点头，是哦，这么热。他说，还没到夏天，等到了七八月，像在火里煎烤。女人瞪大了眼睛问，真的？他说，我怎么会骗你？你哪里人？女人垂下眼睑说，四川。他说，你暖壶里还有水吗？渴死了。 女人打开房门让他进来，倒了杯水递给他。递给他后才嗫喏着说，不好意思，我们没有一次性纸杯，这是我的杯子……他说，没关系，我喝口就走。 她打开了收音机。那是台奇怪的收音机，京剧花脸的造型，里面传出粤剧的唱腔。她将音量调至*低，将好能听到男人咿咿呀呀。她将台式电风扇对准自己不停地吹。风大，将她的那件花格短袖衬衣吹得窸窣作响。他看到她脖颈上的头发也被吹了起来，犹如鸭尾浮悬在透明的水中。 他问，还习惯这里的生活吧？她明显一愣，旋尔点头，惯了。以前出来过吗？她讪讪地答道，少。 我小时候也没出过门。*远一次是坐着火车到西安，买了个夜光滑板，吃了碗羊肉泡馍。 你们这代人，有福咯，她漫不经心地说，没吃过苦的，都泡在蜜罐罐里。说完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手掌。他离她很近。她的手指修长，黑，掌心满是暗黄老茧。 让我给你看看手相吧，他说，把右手给我。 她坐在椅子上，他翘着脚坐在床边。把她的手拽过来，展平，按实，拇指在她掌心蹭来蹭去。你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他说，本来命里该有第三个孩子，可是因为计划生育打掉了。他抬头看她，她惶恐地点点头。你的生命线很长，但你十岁时差点死掉，你生了场大病，是鼠疫，对不？她这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早就意料到他会这么说。你的婚姻很幸福，你丈夫是个本分人，挣钱不多，可疼你，从不在外沾花惹草…… 她啧啧道，你这孩子，倒真有一套。我男人……以前专门研究过《奇门遁甲》和《周易》，可他给人批八字时老被人臭骂……她声音绵软，是那种蜜糖般的川普，每个字发音都不在正确的音节上，每个字又都清脆圆润。你的戏拍完了吗？她说，你们这些学生，也蛮辛苦，不过将来都有大出息，能当大导演，拍大戏，赚大钱。说完她瞄他下，垂了头胡乱摆弄着收音机。收音机传来滋滋啦啦电频的调换声，仿佛许些人在耳畔窃窃私语，可没说两句话就纷纷断掉，然后，声音变成颗粒消散在热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