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察觉的世界:一座城市的自然志

当你穿过一座城市时，也许感觉不到自己正身处自然之中，但确实如此：在你周围，存在着一个互相联系的复杂网络，其中的个体交换营养、竞逐利益，进行着跨物种的交流。在我们眼前，有一个未被察觉的世界等待我们去探索。写作本书的目的便是帮助你看到这个隐形世界。用马塞尔·普鲁斯特的话来说，唯一的、真正的发现之旅并不在于寻找新的风景，而在于拥有新的视角。
开始记录周围的生物时，我很快就发现，能写的对象太多了，一本书根本无法尽述。如果我试着为每一个物种设立条目，*终将写出一部充斥着洋洋洒洒的描述和事实罗列的生物大全来。虽然我喜欢指南类书籍，但光有指南书对新手来说是远远不够的，因为指南上介绍的信息缺乏前后关联。每种鸟类、树木或菌类都单独列在自己那一页上，而没有与其他生物建立有意义的联系。我的目标不是让自己成为一部移动的百科全书，而是要从曾经的我看来混沌一团的城市街区中发现其丰富、复杂的一面。我感兴趣的不是事实本身，而是一种更有意义的生活方式。“如果不和某种普遍规律联系在一起，”十九世纪的自然学家路易斯·阿
加西斯（LouisAgassiz）这样总结道，“事实毫无生气。”
读指南书时，我总是边读边忘。我想，大部分人都不能通过死记硬背孤立的知识点来学习。相反，在尝试解决问题或破解谜团的过程中，我们能*有效地掌握知识。只要我掌握了**条线索，谜团就会变得鲜活，事实也开始有凝聚力。事实是满地乱滚的珠子，你需要用一个问题做引线，把它们以一种有意义的顺序串联起来。
因此，在本书中，我没有从已知入手、堆叠事实，而是从未知处开始。我会从某个困扰我的谜题出发，去寻找解密的拼图。我发现，一个谜题的破解往往会将另一个谜题带到我眼前。我种的玫瑰为什么奄奄一息？没错，是因为它们染上了蚜虫，但真正的根源也许是新近搬来的一群入侵蚁，它们才是饲养蚜虫的幕后黑手。在后院里尖叫的那种鸟叫什么名字？没错，认得它的种类确实不错，但如果你懂得它的语言，能推测出它其实是在担心那只正爬上树的浣熊，那可就有趣得多了。
比起广泛选择研究对象，我更喜欢深入剖析。因此，为了限定本书的叙述范围，我把目光只放在少数几种动植物上：那些与人类关系密切、相伴成长的物种。我提到的这些物种在人类的生活中随处可见，人们也因此对它们熟视无睹。我希望与读者分享我与约瑟芬的这种体验：一棵平凡无奇的“树”在我们眼中逐渐变得美丽而充满魅力。本书不会描绘那些大胆闯入城市的动物，如鹰、丛林狼、火鸡、鹿和美洲狮等，它们已经得到了相当的关注。我也不打算讲老鼠、臭虫和蟑螂等用恐惧抓住我们眼球的生物。相反，我想探寻那些人们太习以为常、太意料之中，并因此隐没于背景之中的生物，我希望揭示它们的奇妙之处。
我希望读者在走过一棵银杏时感受到犹如置身于加州红杉林中的惊喜。我希望你们能兴致勃勃地寻找从人行道的砖缝中挤出的杂草。我希望你们能对器宇轩昂的街鸽产生敬畏。好吧，也许不至于敬畏，但至少带着某种程度的敬意，其中混杂一丝真切的厌恶和对其不可思议之处的欣赏。一旦你真的与自然界朝夕相处，便会看到它*不堪的一面。但这也是观察自然的一种不错的甚至必要的方式，因为你看到了真实。自然并不总是美丽的，它也可能怪诞、残酷或滑稽。如果人类希望与自然发展出更加和谐的关系，就必须全面地看待它：令人叹服、肮脏邋遢、激动人心，同时又令人恼火。但我们往往只看好处，或只看坏处。只有当我们能热爱自然的本来面貌而非其被理想化的完美假象，才可能使现代文明与自然间的冲突在我们手中宣告终结，而代之以某种更加亲密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