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王:凡尔赛宫的路易十四

富人城 A City of the Rich 这座富人城富丽堂皇，金碧辉煌,但它将没有力量,没有可靠的根基……这座浮华的城，无需外敌,就会被它的富裕所摧毁，以自己的方式轰然坍塌。 ——波舒哀 虽然上一章节所描述的事情正在悄然发生，国王表面上依然冷静沉着，不慌不忙地乔迁新居。1682年5月6日，他颁布官方通告，宣布从现在起，凡尔赛正式成为法国政府所在地，他到达这里的时候，随行的有他的家人、大臣以及宫廷全体成员，场面甚是壮观。法兰西宫廷一直都停留在这个乡村里。预料已久的打击已然袭来，整个上流社会倍感沮丧。然而，并不是所有的抨击都草率无用。显而易见是出于行政原因，数年来科尔贝一直劝谏国王停止这个项目。波舒哀曾说，这座富人城无需外敌——它正在孕育自我毁灭的萌芽。凡尔赛宫的确是一座城市，也是勒·柯布西耶日后设计独立单元时的参考模板。 房子还远远没有准备好，但是国王认为除非他先入住，否则他永远不会下令让工人们停工。由于他一直在扩建修葺，所以他大概一直未曾看到凡尔赛宫没有任何脚手架的模样。他也一直在给勒沃的外观设计规划增加新的要求。勒沃1670年逝世，此后几年，他的工作一直由下属打理，直到1679年，芒萨尔因建造克拉尼的府邸名声大噪，成为国王的御用建筑师，并接替了凡尔赛宫的修建工作。现在他完成了镜厅，此前这里是勒沃建造的一楼露台——为了迎合国王想让接见室更加宽敞的要求，门面的比例也不得不有所牺牲。然而，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里面的设计为外观的牺牲做出了弥补，现在，这条走廊依旧是西方世界美景之一。竣工之后不久，人们在夜里观赏就会发现绘画和镀金焕然一新，成千上万支蜡烛在枝形吊灯和大枝形烛台上熠熠发光，里面随处摆放着纯银的支架，还有橘树盆栽，俊男靓女摩肩接踵，他们身着绸缎或蕾丝，上面有刺绣，有的还加绣，甚至有的刺绣用的是真的金线，他们戴着金银珠宝，这里看上去一定就像阿拉丁的洞穴或者是其他东方寓言故事的场景地。白天的镜厅却扮演着不一样的角色，它充当着富人城的主街道和集市所在地。房间里挤满了人，仆人们匆匆忙忙，跑前跑后传达信息，朝臣们互相勾搭闲聊，或者以*快的速度冲刺，从上一场宴会奔赴下一场。奶牛和驴子也备好，为小王子们提供鲜奶——有时候，所有这些都得靠边儿站，为王室轿辇让出路来，就好像在现代化的首都里，人们得等部长的轿车先行通过。这里也可以看到外国游客和旅行者，很容易通过他们奇怪的服装、漫无目的的步态以及东张西望还充满惊奇的眼神将他们辨认出来。与现在相比，那时的凡尔赛宫对外开放的程度更高，任何人都可以随时漫步其中。外面等候的马车很少低于200辆，那块区域相当于现在的停车场。几乎没有任何房间禁止普通公民的出入，但如果有人意外迷路闯进了某个房间，就会有仆人悄悄地跟随他，假装去放下窗帘或添点儿柴火，并小声地指出他的错误，以免他感到羞辱。凡尔赛宫的国王们，几乎没有士兵防卫，他们永远生活在人群中。一百年里，只萌生过一次行刺企图，刺客还不是全心全意的。 勒沃所建宫殿正面的两翼也已竣工。通往南面的宫殿住着血亲王子，国王的私生子女以及他们的家眷。里面有十五间套房，还有另外十四间在阁楼上，充当贮藏室和办公间。在这座王子偏殿和小镇之间坐落着一栋建筑（现在是军事医院），里面有厨房、食品储藏室以及一千五百名仆人的宿舍。马厩则正在修建之中，它完美地将宫殿嵌入小镇。这里面喂养着国王的马匹，御马监和男侍从也住在这里，这儿某种程度上还是贵族子弟的学校。这些侍从常常不受约束，一百年来一直困扰着凡尔赛的资产阶级们。马厩、狗舍以及狩猎的其他附属房屋所占场地比各部的住宿空间还要大。1701年，凡尔赛有六群猎犬，总共五百对，它们有的是属于国王的，还有的属于他的儿子们（王太子、曼恩公爵、图卢兹伯爵）以及他的堂亲波旁公爵——他们狩猎成年牡鹿、野猪和狼。国王总是养几只猎犬在他自己房间里，亲自喂食给它们吃，这样它们就会知道：他才是它们的主人。他对喂养猎犬的工作更感兴趣，远远超过外出狩猎。 成百上千的朝臣挤满北翼的贵族宫殿。这里的走廊如同迷宫一般，陌生人时常因在这里迷路而倍感绝望。人们可以在这里生活数年，其他人甚至早已忘却他们的存在。王弟夫人曾经需要一名女侍，要求必须是单身的公爵夫人，要么是寡妇，要么是被丈夫抛弃了。似乎并不存在这样一位悲伤的公爵夫人符合要求，直到有人想起布朗卡夫人，与残暴不仁且挥霍无度的公爵分开后，她在贵族宫殿的阁楼里差点饿死过去。王弟夫人甚是喜爱她，委以重任，还以礼相待，朝臣们也纷纷效仿，此后，她便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将人们从宫殿的一个地方送往另一个位置的轿辇隶属于一家商号，就像计程车那样。除了王室以外，其他人都不允许有自己的轿辇。它们除了可以进入卫兵室，严禁深入宫殿中国王居住的那一片，它们也不允许进入大理石庭院。它们在贵族北翼造成了严重的交通拥堵。其中有一条长廊名为诺瓦耶通道，整条长廊一直延伸到那间套房，里面住着强权在握却极不受欢迎的家庭。像他们一样的人生活得光鲜亮丽，但等级稍微低一点的人都绝不会说他们住的地方很好很舒适——很多情况下，他们的房间都被分割成小单元，有的甚至没有窗户，或者被拆分成为沉闷的格子间。尽管如此，在宫中的住处，无论多么肮脏，都比其他任何东西更受追捧，因为这是生活中成功的标志。那些家有余财之人在凡尔赛镇拥有别墅或者公寓，而那些非常富有之人则自己在凡尔赛宫周围建造住所。法兰西岛仍然四处散布着那些漂亮别墅，它们建于国王们在凡尔赛时，尽管很大一部分在法国大革命期间消失了，还有一部分则被德国人摧毁。 贵族中那些较为贫穷的常常被凡尔赛宫的生活毁掉。这里的一切都贵不可言，但排场却不得不讲。国王喜欢看到他的朝臣们穿戴漂亮齐整再出场——那时，优雅的服饰常常要花费一大笔钱财，但所幸时尚变化缓慢，他们可以穿上好几年。在一些特殊的场合，例如王室婚礼，他会让大家都知晓，他希望每个人都穿上新衣服。于是，他们便会争相挑选裁缝、服装师和绣工，为了请到他们，朝臣们恬不知耻地贿赂他们。*好的刺绣是由男人完成的，而且工艺大师埃尔米诺先生和德洛贝尔兄弟在卢浮宫拥有优雅和舒适的住所。人们一旦觉得无法再支付宫里昂贵的开销的时候，他们便转而向国王寻求有利可图的闲职，甚至现金充当的礼物。这些好处通常是通过情妇来获得，而这些情妇反过来，又可以从中大捞一笔。国王一点也不介意臣子们以这种方式纠缠不休，因为这些人此后便在他的掌控之中。无论如何，靠智慧生活的朝臣毕竟是少数。大部分都是正派得体、野心勃勃的人，他们渴望参军，这样的欲望驱使他们来到凡尔赛，他们也想为他们的子女找到合适的配偶，当然还包含那份对上流社会本能的热爱。 有人认为聚集在凡尔赛宫的贵族只是数百名闲散人士，认为他们无所事事，只会八卦闲聊，参加聚会，外出狩猎，聚众赌博，时不时交媾，但这些人忘记了那里那些身强力壮的卫兵都是现役军人。的确，他们冬天过着极其惬意的生活，但只要白昼逐渐拉长，他们就又骑马奔赴前线，勇敢地战斗搏杀，拼命建立军功，那气势豪迈万千。女人、老人以及那些国王认为不合适上战场接受军队指令的人则留在了凡尔赛宫。事实上，凡尔赛宫就是一个总指挥部，而且凡尔赛镇就跟其他任何驻兵城镇一样，军营随处可见。整个宫廷也是严格军事化运作，国王本人也是非常守时，作息极有规律，据说，无论在世界哪个角落，只要有手表，就能清楚地知道他在某一时刻正在做什么。铁打不动的纪律，虽然看上去有些荒唐，但如果想要两千人到五千人聚集在一起并和谐地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那便必不可少。作为总司令，他总是喜欢能看到官员的一举一动。他将国家的安全托付于这些人，他希望观察他们的行为，去了解他们，也让他们更了解自己。很多官员在战争中失去胳膊、腿或是眼睛，但所幸还能够活着，毕竟那时只要遭受严重的伤残，总是会引发败血症，在极度痛苦中死去。 比较确切的说法便是那时的战争都是以非常文明的方式进行的。首先，从未有人想过在冬天开炮。大多数的行动都是围攻：工程师沃邦，后来受封为法国元帅，就是他将修建堡垒、加强城镇防御能力的措施变成一种精细工艺。只要有新的城镇落入法国手中，沃邦就会着手重新设计防御墙，竣工之后必然无懈可击。他的防御工事一向是所向无敌，又带有一丝恢宏气势。国王想要与波特兰勋爵交好的时候，就会让他前去查看“我们坐落于北方的美丽富强之地”。 1667年，路易十四围攻里尔，敌方指挥官布鲁埃伯爵率军抵御，他听说法方没有冰块，所以他每天早上都会命人送一些给国王。不久，国王便要求呈送的官员前来觐见，并告诉他还可以多送一点（夏天的时候凡尔赛宫的官员每天需要五磅冰块）。布鲁埃写信回去说道，围攻可能还要持续数月，因为他不愿意国王在没有冰块的情况下迎战，他自己也在节省用量。在场的沙罗特公爵大喊道：“是的，告诉布鲁埃不要像杜埃的军政长官那样轻易投降。”国王大笑着说道：“沙罗特公爵，您疯了吗？”“不，陛下，我只是在为家族荣誉考虑——布鲁埃是我的表亲。” 但是，即使有这些温和友好的一面，战争依然是残酷血腥的，无数的家庭在战争中被消灭摧毁。圣阿布先生和他的儿子躺在一起，两人都在战场上殒命，临终前他写信给国王：“陛下，我和我的儿子都在同一场战争中丧命。按照规则，这一切该结束了，我相信我们两个都会让陛下满意。”1672年，孔代成功在敌人的炮火下穿越莱茵河的消息传达宫内，但超过半数的金色青年（jeunesse dorée）在那次战斗中溺死或被击毙。宫里的人们见证了令人悲痛欲绝的场景，没有人会忘却。 国王被人们视为全能的领袖。教堂里，他敬拜上帝，而宫里的人则背对祭坛敬拜他。他们敬奉他为神，为父，为情人——情人的成分更多。国王两天没看望某个人。这很糟糕，但也许是因为外部因素——如果两天延长到了八天，那一定是发生了可怕的事情。这个人可能会要求面圣，希望找出出错的原因（尽管这个人早已心知肚明）。如果爆发了争吵，情人通常会懊悔不已，抱紧国王的膝盖。国王每天都会用半睁半闭的眼睛打量成百上千的人，他对这些人了如指掌。他对他们的家谱也是一清二楚。缺席者总是能一眼被发现，逃席和未经允许就擅自离宫是*不明智的做法，获得许可对于那些想要回去看看自己庄园的人是轻而易举的，但对于那些想在巴黎寻欢作乐两三天的人来说就不那么容易了。他讨厌朝臣百官去巴黎。为了让他们留在凡尔赛，他持续不断地安排娱乐活动，让他们自娱自乐，而缺席者通常会被判处社会性死亡。遇上自己家中的事儿，包括产子、结婚甚至是喜丧，国王都会宴请群臣，在纪念这些时刻的宴会上，朝臣百官都会参与其中。日常宴会，国王的起床礼、就寝礼以及脱靴礼（通常在狩猎之后换下），他的晚餐（总是在公众场合），还有教堂祈祷行进（这会花费大量时间），然后是请愿，所有这些行程将大贵族们禁锢、束缚着，外面那些想要报答朝廷的人也会被允许在场。住在巴黎的外国大使每周都会前来觐见他，他们脚踩过的漂亮楼梯，后来被路易十五拆毁。 1682年，国王在凡尔赛宫的一天日程如下：8点到9点，起床，血亲王子和指定官员守候在旁边，然后举行一堆仪式。梳洗打扮之后，他径直走到卧室旁边的房间里和大臣们一起工作。他们人数极少，*多不超过三四个。这是为了防止信息的泄露，就连血亲王子也被排除在外。王弟只被允许参加每隔一周举行的不那么重要的会议。王太子则被排除在外。12点30分，国王和王后还有整个宫廷一起去临时教堂做弥撒。这通常要花一个小时，结束之后他会去看望阿泰纳伊斯，一直到下午两点吃饭之前都和她待在一起。他与王后一起共进午餐，餐桌上有四种不同口味的汤，一整只雉鸡，还有一整只鹧鸪或是母鸡、鸭子（根据当下时令野味或家禽决定），里面塞满菌菇，一大碟沙拉，另外有一些羊肉、两片火腿，一盘油酥面团，另外有新鲜水果、蜜饯和果酱。他的胃口总是令旁人大为震惊，也着实吓坏了医生。曼特农夫人说如果她吃他所吃的一半，一个星期后她就会升天（在他的尸检中，人们发现他的肠胃是常人的两倍大）。 要外出狩猎的日子，他要么会早早地听弥撒，然后再出去，要么午饭之后，再去打猎，一直打到日落的时候。他夏天狩猎的时间比冬天多得多，天气暖和，他便几乎整天待在户外。回来之后，他就去找曼特农夫人，随着日子的推移，他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久。大约10点30分时，他和王后一起进餐，然后回到阿泰纳伊斯那里，待到午夜甚至更迟，不过图卢兹伯爵出生后，他就再也没有和她单独待在一起过。如果有“套房活动”，一般是7点开始，他会在那儿玩两个小时再去找曼特农夫人。受难节和复活节当天，王室成员会一整天待在教堂里。 描写路易十四一手打造的凡尔赛宫时，避而不谈那些巨大的破坏和改变似乎是不可能的。这地方原本应该挤满了优雅又喧闹的人群，现在却了无生气，这使得它看上去就像是一栋太大而租不出去的别墅，而那些游客和导游就好像是一个个潜在的买家。对这儿了如指掌的管家带人们参观一圈之后，他们就会发现历经岁月，这里面的物质破坏是无法估量的。我们如今看到的不过是它曾经的影子。例如，现在花园里只有三百柱喷泉，相比于路易十四时代的五百柱实在少得多。不久，国王为了支付国防费用，将自己的银制家具都熔化了。但这样做在经济上并不划算：*开始制造这批家具时花费一千万里弗尔，结果只化得三块银子，很多人认为他卖钻石珠宝会更好一点。但他绝不会这样做，他喜欢看着家里的女人总是穿戴得珠光宝气，财政状况越是恶化，越希望她们戴得更多，这样就可以艳压外国旅客和大使。国王还拆除了忒提斯石窟，一个华而不实却鬼斧神工的建筑物，是他早年时期建造的，后来为了给北翼宫殿腾出空间被就地拆除。 尽管路易十五非常珍重他曾祖父的房子——但令那些很感兴趣的人惊讶的是——他并没有完全照原样保留。他为自己的女儿阿代拉伊德夫人设计了一间套房，这儿原本是大使使用的楼梯，他还毁掉了路易十四在大理石庭院的套房，然后按照他的品位重新为他和他的家人设计房间。这些小型套房倒也还算精致，所以他也可以得到原谅，但是他的建筑师加布里埃尔在东面的外观上做了惨不忍睹的增添，要不是资金短缺，必然会引起翻天覆地的变化。玛丽安托瓦内特也未造成很大的损害，主要也是因为资金不足。但在法国大革命时期，所有的家具陈设都被出售，分散到欧洲的各个角落里，这场公开拍卖会持续了一年之久。更加糟糕透顶的事情悄然而至。路易菲利普（LouisPhilippe）将宫殿于拆迁的危险边缘中挽救回来，这是他的荣誉所在，但随后实施的行动才是真的惨不忍睹！大多数游客对这座小镇的**观感便是迷惑，这从加布里埃尔的设计开始，到以下种种景致为止：王家庭院里树立着的那尊可怕的19世纪骑马雕像；大理石庭院降低的整体格调，使得路易十三行宫里的大理石柱悬挂在半空；同时，两个庭院之间的栅栏也被拆除了。至于宫殿内部，随处可见墨守成规的字母组合“LP”,再也不是可爱的“Ls”了，这意味着“法国人的国王”结束了古老的方式。他毁掉了王公和贵族们的套房，他们过去曾为了比较谁装饰得更美而暗暗较劲。他还摧毁了王太子以及蓬帕杜夫人的房间，拆掉了墙壁，重新修建了一间宽敞但乏味的画廊。另外，他打算在巴黎建造一座博物馆，以供存放他拆下来的精致木作，但1848年革命之后，很多都被售出。1871年，在凡尔赛宫驻扎的德意志士兵也将剩余的部分投掷到炉子里烧个精光。路易菲利普还在过去的庭院里放置了一段糟糕透顶的楼梯，使得原本可以凭栏远眺的窗户沦为摆设。他试图凭借记忆恢复路易十四卧室里的陈设。路易十五和路易十六满心虔诚地保留了这一切，未作任何改动，路易菲利普作为路易十六宫中的小王公，理应对这一切了然于心。但他就好像没长眼睛一样，结果闹了个大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