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八张面孔

东方的“堂·吉诃德” 明武宗朱厚照生下来的时候，就注定将君临天下，因为他是皇后生的嫡长子，又是独子，生辰八字也特别吉利。他生于辛亥年甲戌月丁酉日申时，如果按照时、日、月、年的顺序读，就与地支中“申、酉、戌、亥”的顺序巧合，在命理上称为“贯如连珠”，主大富大贵，据说同明太祖朱元璋的生辰有相似之处。如此“根正苗红”，这个皇位他想推都推不掉。 朱厚照八岁时，在大臣的请求下，正式出阁读书。朱厚照年少时十分聪慧，前天讲官所授之书，次日他便能掩卷背诵。数月之间，他就将宫廷内烦琐的礼节了然于胸。父亲孝宗朱祐樘几次前来问视学业，他率领宫僚趋走迎送，娴于礼节。孝宗和大臣们都相信，眼前的这位皇太子将来会成为一代贤明之君，将大明王朝的中兴大计进行到底。说到此，不由得让人想到一句话——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果真，孝宗病逝后，继位的朱厚照让朝臣们大跌眼镜。他的所作所为哪里像一个皇帝，分明是个小无赖嘛。幼年的朱厚照爱学习，尊师长，擅作诗，能谱曲，俨然一副好孩子模样。继位之后，他的真实性格便肆无忌惮地表露出来。他生性好动，我行我素，不拘小节，藐视权威。 其实，朱厚照由“乖学生”到“坏孩子”的转变是可以理解的。在明代，中国农耕文明已发展到了僵化的程度，在道德治国的理念下，帝国靠各种繁文缛节的礼仪运行。大臣们心中的明君便是一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是一个一头埋在文牍政事中的“宅男”。因此，这帮被先帝托孤的老臣便开始了对朱厚照的谆谆教诲。然而，正处于叛逆青春期的朱厚照刚刚登上皇位，满以为等待他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和自由，谁知却陷入了比之前当太子时还要多的束缚捆绑中。 面对这些繁文缛节的羁绊，随心所欲的朱厚照废除了尚寝官和文书房侍从皇帝的内官，以减少他们对自己行动的限制。他借种种理由逃避为皇帝而设的经筵日讲，后来索性连早朝也不愿上了，为后来世宗、神宗的长期罢朝开了“先例”。对于大臣们苦口婆心的劝阻，他是当面点头称是，但转身便忘。 对于一个常人，这可以看作潇洒处世，追求个性解放；但对于皇帝来说，这则是国之不幸，万民之不幸。 正德三年（1508 年），朱厚照的心思已是紫禁城的高墙所挡不住的了。他不甘宫内枯燥的生活，索性离开了紫禁城，住进皇城西北的“豹房”新宅，“豹房”成为朱厚照居住和处理朝政之地。也许有人会说，皇帝不就是换个处理政事的地方吗？这没什么大不了。其实，这是大有深意的。去过故宫的人都知道故宫中心的大殿叫作乾清宫。自明朝永乐皇帝起，这里便是中国所有皇帝的寝宫（雍正朝后，皇帝移居养心殿，日常还是在此处理政务），乃是皇权的象征。 皇帝居住于此，代表的是一种责任和义务，而朱厚照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里，且终生未归，可以看出他对这里的恨意。其实，他的目的就是想挣脱体制对皇帝的束缚，然后彻底享受皇帝所拥有的至高无上的权力。朱厚照对这座皇宫的恨意还可以从另一件事情上得到证实。正德九年（1514 年）正月十六日，宫中元宵节放烟花，不慎失火，殃及宫中重地乾清宫。朱厚照见火起，没有下令扑救，反而在“豹房”兴致盎然地观看，谈笑风生，并回头对左右说：“好一棚大烟火啊。”如此皇帝，真是空前绝后！ 如此这般荒诞的行为，数之不尽。在宫中开设商家，与宦官们讨价还价，喧哗既罢，就宿廊下；制作大批毡帽皮裘，动员一宫的人穿上，互相扮演胡人自娱；微服出游，风流好色，甚至差点儿娶回一个怀孕女子，借以解决自己的无嗣难题……朱厚照的无厘头行径犹如朱明王朝的万花筒，花样百出。曾有朝鲜使臣回国报告朱厚照的举止：“皇帝所为之事，非如陈后主、隋炀帝，而如小儿之戏。”如今，著名戏曲《游龙戏凤》的段子便出自这位荒诞天子的花边新闻。 相传，朱厚照微服出行，来到了梅龙镇的一家小酒馆。一进酒馆，朱厚照便被店主李凤姐的独特风情倾倒。凤姐亲手烹制了一款美味菜肴待客，“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朱厚照故意借菜肴与凤姐搭讪。一场风流天子俏佳人的桥段，让李凤姐进献的美馔赐名“游龙戏凤”，正式列入宫廷名菜谱中，同时也成为艺人传唱的戏曲名段。 对于这样一位荒唐的皇帝，他的继任者费尽心思，*后给他定了一个庙号“武宗”。这绝不是从他荒淫好色中来，而是因为他喜动不喜静，喜欢舞刀弄棒。 当代作家李洁非说：像明武宗朱厚照这样的人，*好是给他一条破枪、一面烂盾、一匹瘸马，领着一群乌合之众，东讨西征，虽然免不了老吃败仗，但也强似在金銮殿胡闹。 这一评价容易让人想起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笔下疯狂的主人公——堂·吉诃德。而巧合的是，两人都生活在十六世纪。不同的是，一个是真实存在的人物，另一个则是小说中的虚构人物。评论家如此概括堂·吉诃德的一生：“他终于完全失去了理性。他要去做个游侠骑士，披上盔甲，拿起武器，骑马漫游世界，到各处去猎奇冒险。书里那些游侠骑士的行事他一一照办，要消灭一切暴行，承担种种艰险。将来功成业就，他就可以名传千古。”对朱厚照来说，他基本上把这段话照单全收。 朱厚照草草学了些兵法之后，自认为得了兵法三昧，于是觉得建功立业的时机已经来到，便自封为“威武大将军”。他的目标是蒙古人，然而，来去如风的蒙古人总是不给他立盖世之功的机会。他率军队寻找蒙古人的结果只有一个：扑空。直到正德十二年（1517 年）十月，朱厚照才终于盼到了一显身手的机会。在得知蒙古小王子部叩关来袭时，他非常高兴，亲自布置，希望同小王子大战一场。这场战斗十分激烈，明军一度被蒙古军分割包围。*后明军取得了难得的胜利，史称“应州大捷”。 庆功宴上，朱厚照说：“这次打仗，功劳*大的就是威武大将军朱寿。”过了好久，大家才明白“威武大将军”就是朱厚照自己。而《武宗实录》中留下的一个数据却是对这次“大捷”的一个精彩讽刺。据估计，这是一次我众敌寡的战斗，战斗结束之后的统计是：“斩虏首十六级，而我军亡者五十二人，重伤者五百六十三人。”尤其严重的是随后的一句话：“乘舆几陷”，即朱厚照差点儿被活捉。 就是这样一场胜利，朱厚照“以捷闻于朝廷”，大肆宣扬了一番。这确实是一个完全失去了理性的东方“堂·吉诃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