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佛之宴-宴之始末(下)

　这天……**个站在眩晕坡底下的，是鸟口守彦。 鸟口这个时候也在坡道底下停了一会儿，想像坡道上平凡的景观。但是不知为何，他的记忆纷乱，迟迟无法凝聚出一个明晰的景象。鸟口无计可施，只能深深地大吸一口气，接着一股作气地奔上扭曲的坡道。 喘不过气来了。 这个健壮的年轻人，惟有体力是大家公认的惟一优点，难得他会喘不过气。鸟口就算扛着一袋米跑上金比罗神社（注）的阶梯，也只会“呼”地小吁一口气而已。 ——因为睡眠不足吗？ 鸟口这么想。 这半个月以来，安眠远离了鸟口。失眠这种事对鸟口来说，也是极端罕见的生理现象之一。 不管处在多么恶劣的环境下，或身处多么凄惨的事件当中，也独有鸟口一个人能够安稳地入睡，这是他引以为傲之处。只要他想睡，就算倒立也能睡。这不是譬喻，而是事实。而且鸟口一旦入睡，不管是被揍还是被踢，甚至是空袭警报大作，都不会醒来。他曾经在杀人命案现场熟睡不起，睡着的时候又发生命案，在大骚动当中依然呼呼大睡。 鸟口是个不折不扣的安眠魔人。 然而…… 他竟然怎么样都睡不着。睡眠很浅。 不过他大概知道原因是什么。 ————失落感。 半个月过去，中禅寺敦子的行踪依然完全不明。当然，佐伯布由也不知去向。 然后……那天出去追赶两人的榎木津也一去不回。 鸟口和益田半个月来拚命地搜索，却徒劳无功，三个人杳然不知所踪。不仅不知道他们人在哪里，甚至是生死未卜。 那一天…… 在京极堂得知敦子遭到绑架的消息时，鸟口大为惊慌。中禅寺斥责要他冷静，鸟口却甩开中禅寺冲了出去。他无法冷静，他坐立难安，他无法什么事都不做。 鸟口赶到玫瑰十字侦探社，却不见榎木津的踪影。 只有寅吉一个人一脸泫然欲泣，不安地走来走去。鸟口抓着寅吉的肩膀摇晃，质问情况。 绑架似乎发生在无法理解的状况下。 趁着榎木津不在房间的短暂时间，一名眼镜男子出现。如果寅吉没有看错，那是条山房药局一个叫宫田的人。寅吉说，那个宫田嘴里念出莫名其妙的咒语，敦子和布由同时站了起来，默默地离开了房间。益田想要追上去，然而出到门口却不知为何再也无法追上去，就这样倒在门口。 是催眠术。 鸟口当下这么想。 在华仙姑背后操纵的尾国是个催眠师。 而且他似乎能够在瞬间施术。是否是相同的手法？事后一问，益田说他觉得当时好像被撒了什么粉状物。 因为是药局，有可能使用药物。可是敦子与布由的行动，显然是尾国擅长的后催眠。那么条山房与尾国有关系吗……？ 入夜以后，榎木津依然没有回来。 鸟口那天晚上不曾阖眼，等着他们。益田深夜回来了，但榎木津*后还是没有回来。 然后…… 榎木津也消失了。 隔天早上，鸟口和益田展开搜索。 鸟口首先前往条山房。但是主人不在药局，宫田也不在。说是从昨天就没有回来。益田负责打探韩流气道会，但是气道会似乎发生了什么纠纷，情况一片混乱，完全无法侦查。其他也找不到任何线索，两人只能四处奔走。他们也试过盯梢，却是白费。 搜查展开过了一周以后，条山房人去楼空，连门都没锁，与其说是外出，更接近趁夜潜逃。同一时刻，气道会也关闭了道场。不管怎么样，这两者肯定与事件有关，但线索也到此为止。 之后每一天，鸟口不但动身体也动脑，累得不成人形。即使如此，他一上床，神经就变得兴奋不已，迟迟无法入睡。就算睡着，也一下子就醒了。 鸟口困惑极了。他比任何人都容易入睡，打出娘胎到现在，连一次都没有想过睡不着觉时该怎么办。他试过喝烈酒，也试过读艰涩的书，但都徒劳无功。他没力气上花街去，也没心情去找熟识的女友。这种感觉有点像是饿得睡不着，于是鸟口姑且找东西塞肚子。但是不管怎么吃，舒适的睡眠就是不肯造访。他花了一个星期，才发现不满足的不是胃，而是胸口。 肚子饿的话，只要吃就能够填补了，但是胸口的空洞却没有方法能填补。 就这样，以迟钝闻名的体力派糟粕记者被剥夺了名为惰眠的快乐。 敦子、华仙姑、榎木津、条山房和韩流气道会，所有的关系人都消失了。这种失落感就彷佛忘了藏有宝贝的钱包放到哪里去了一样。另一方面，这也是一种宛如被独自遗弃在异乡般的空虚感。 无法贴切地形容。 担心，寂寞，这的确是有，但说出口来，又觉得有些不一样。 鸟口仰望天空。 应该是广阔无垠的天空，现在却感觉格外狭窄。 旧书店开着。 玻璃门另一头的书本缝隙间，可以看见中禅寺依然故我地顶着一张臭脸。鸟口又犹豫了。不知为何，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中禅寺。鸟口比以前更不了解中禅寺这个人了。 ——他在想些什么？ 鸟口不懂。 敦子失踪隔天起，中禅寺离家了三、四天。鸟口联络了好几次，但他一直不在。鸟口一直以为他去找妹妹了。他一厢情愿地认定，既然是中禅寺，肯定会使尽各种手段，循着鸟口等人连想都想不到的线索找出妹妹的所在。 ——可是。 真是如此吗？ 鸟口自己忙着行动，中禅寺也完全不提他的单独行动，事实上他到底去哪里做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话虽如此，鸟口也觉得中禅寺不可能在这种节骨眼为了别的事出门。然而中禅寺后来却完全停止了行动，也没有向鸟口询问搜索进度。后来他就像完全没发生过任何事一般…… ——读著书。 中禅寺好像还是在看书。 ——他在想些什么？ 该和他说些什么才好？鸟口很困惑。他不可能不担心吧？失踪的可是自己的亲妹妹。鸟口下定决心，用力打开拉门，踏进里面。他就直接穿过书墙之间，一径来到柜台前，也不打招呼，劈头就问：”有、有没有联络……？” “谁的联络？” 连头也不抬。 “什么谁？师傅，就榎木津先生或……” “没有。” “没有……？” 鸟口困惑了。他真的不懂了。 “……师、师傅，您都不担心吗？竟然这么冷静地看书。您、您不去找敦子小姐好吗？” “去哪里找？” “就是不知道才要找啊！” 中禅寺一脸非常不耐的表情。 “没头没脑的，你是怎么了？” “哪里没头没脑了？师、师傅，中、中禅寺先生，您知道吗？连榎木津先生都不见了耶。我说、呃、您也稍微慌张一点吧！” “榎木津不见踪影，这不是稀松平常的事吗？或许你不知道，但他曾经在仓库二楼住了一个月，自个儿在那里玩得不亦乐乎。也曾经去溪钓就这样没有回来，一直在温泉旅馆里下将棋（注）。” “这……或许是这样，可是、可是敦子小姐呢？敦子小姐总不可能在温泉旅馆招艺妓吧！” 中禅寺扬起一边的眉毛，斜眼盯着鸟口说：”你担心的是敦子的话，何必拿榎木津来说？” “我、我两边都很担心啊。” 中禅寺”哦？”了一声，抚摸下巴。 “嗳，好吧。话说回来，你的说词教人无法苟同。如果我惊慌失措，敦子就会有联络吗？如果我停止读书，她就会回来吗？要是那样的话，要我中断读书也可以。不过天底下应该没这么便宜的事。”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人之常情……” “我也是有人情的。” 鸟口急忙摀住嘴巴。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情感表现方法。就算表面平静，不代表内心就没有情绪波动。中禅寺平素就是个看不出内心的人，但不管怎么样，亲人都是无可替代的，或许只是看不出来，其实中禅寺心急如焚，那样的话，鸟口的抱怨就实在是太多管闲事了。他想要开口辩解，却先被牵制了： “不是只有大哭大叫才是人情。重要的是……如果你那么担心的话，不必特地跑来这种地方。现在开始也不迟，随便上哪儿去找，找到你满意为止吧。” “能找的地方我都找过了……可是……” “既然能做的事都做了，那也没办法了吧？你就那么担心那家伙吗？” “这……” 鸟口确实是担心。但是……仔细想想，或许鸟口只是希望境遇相同的中禅寺能够分担一些他一个人无法承受的失落感和焦急罢了。 为什么自己会被逼到甚至睡不着觉的地步？鸟口也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