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译“不可译”之天书《尤利西斯》的翻译(精装)

　　第十四章 本章内容是勃鲁姆来到产院，探望待产的坡伏伊太太，碰到一群产科学生（包括狄克森、林奇、玛登、科斯泰洛、克罗色斯、斯蒂芬等）正在那里闹饮。他们毫无节制，借着酒力，高谈阔论，且嬉笑叫骂，时出淫言秽语，举止粗鄙，丑态百出。他们污蔑女性，对在临产中痛苦挣扎的妇女毫无同情，对人神毫无敬畏。勃鲁姆拒绝深度参与，始终以冷静清醒的头脑和悲天悯人的情怀思考人生中死生、苦难、救赎等问题，对临盆妇女表示极大同情。此章对应《奥德修纪》“太阳神牛”章：尤利西斯的水手们不听其忠告，宰杀了太阳神的神牛，亵渎了象征繁衍化育万物的太阳神，遭致神谴，全部葬身海上风暴，唯独尤利西斯因熟睡免遭厄难。此章中那群医学生在产院闹饮，正是对繁殖之神的亵渎；而勃鲁姆拒绝参加闹饮且对将为人母的妇人深怀敬意，对临盆产妇遭受的苦难深表同情，似可看作尤利西斯的化身。 尽管不无争议，但多数乔学家都认为，对文体的高度关注是本章的*大特色。乔伊斯在本章文体的安排上做足了功夫，采用了历代不同的文体，力图勾勒出从史前、盎格罗-萨克逊时代的古英文历经中古，再从伊丽莎白时代到17、18、19直到20世纪英语文体混杂多样发展的历史线索，并将这一历史过程与十月怀胎的受孕、分娩过程做大致的平行对照，将英语语言与散文的演化戏拟为婴儿在子宫中逐渐成型、成熟直至分娩的过程， 这一巧妙的构思使人的生殖繁衍与语言的形成发展在微妙的相互暗示中相互印证，同时也使本章的文体呈现出绚烂多彩的面貌。当然，还必须看到，无论是文体的演变，还是胎儿的逐渐成型，这两个过程都不是绝对阶段分明，界限清晰的发展过程，往往呈现出某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复杂纠缠状态，而乔氏的模拟同样也常常呈现出这种杂然纷陈呈的情状，不过大致的线索却是存在的。 因而，如何在语言转换中呈现这一大体的历史线索，体现这种文体的变化，显然应该是汉译者不应回避的问题，内容的转换固然极其重要，然而文体演变的这种形式因素也不应无视。因此，翻译不考虑文体（如萧译只从“半文半白”的文体逐渐转入白话）的做法似不可取，而在译文中做出一定努力（如金译基本上也是从古文过度到白话，但却在古文中杂用了五言与四言等）以体现乔氏在文体运用上的良苦用心则值得赞许。然而，有没有可能在译文中更多地体现这种文体上的变化？有没有可能将汉语语言文体的发展变化作为参照尽可能多地折射出英语文体发展的历史轮廓？鉴于中英两种语言文字在形态上、发展演化的历史脉络上存在的巨大差异，这里的答案是没有把握的。我们不妨说，实现这样的可能性难度极大，甚至在一定意义上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拙译在本章中所做的努力必然是尝试性的、探索性的，或者说是抛砖引玉的、期于来哲的。 下面结合原文与译文做一些具体讨论，与其余各章在形式上略有不同，这里不再逐条给出原文与萧金两译文，只在必要时出之： 1. 开始的三小段原文是： Deshil Holles Eamus. Deshil Holles Eamus. Deshil Holles Eamus. Send us bright one, light one, Horhorn, quickening and wombfruit. Send us, bright one, light one, Horhorn, quickening and wombfruit.Send us bright one, light one, Horhorn, quickening and wombfruit. Hoopsa, boyaboy, hoopsa! Hoopsa, boyaboy, hoopsa! Hoopsa, boyaboy hoopsa! (366/314) 萧译： 朝右走向霍利斯街。朝右走向霍利斯街。朝右走向霍利斯街。 光神啊；日神啊，霍霍恩啊，将那经过胎动期，孕育于子宫之果实赐予我等。光 神啊，日神啊，霍霍恩啊，将那经过胎动期，孕育于子宫之果实赐予我等。光神啊， 日神啊，霍霍恩啊，将那经过胎动期，孕育于子宫之果实赐予我等。 呼啦，男娃啊男娃，呼啦！呼啦，男娃啊男娃，呼啦！呼啦，男娃啊男娃，呼啦！ (p721) 金译： Deshil Holles Eamus. Deshil Holles Eamus. Deshil Holles Eamus. 灿灿哉，明亮哉，霍霍恩，赐予胎动乎，赐予子宫果实乎。灿灿哉，明亮哉，霍霍恩，赐予胎动乎，赐予子宫果实乎。灿灿哉，明亮哉，霍霍恩，赐予胎动乎，赐予子宫果实乎。 啊唷唷，男的呀男的啊唷唷！啊唷唷，男的呀男的啊唷唷！啊唷唷，男的呀男的啊唷唷！(p581) 案：这三个小段戏仿古罗马阿瓦尔兄弟会祈祷繁殖女神赐予丰年的祷词。无论就内容还是文体而言，都是本章的一个总纲。阿瓦尔兄弟会的祷词形成于公元三世纪，是一种颂诗体。这里每小段三句呼喊。**段中deshil 是古爱尔兰语，意为“向右转”，“向着太阳转”；eamus 是古拉丁语，意为“让我们走吧”；Holles 是英语的街道名称，是产院的所在地。此字在字形与发音上都十分接近Helios, Helios 是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汉译一般为“赫利俄斯”。此句显示了盎格罗-萨克逊时期英语诞生之前那种混杂的形态。拙译以汉语上古时期的卜辞体与之对应，以金文、小篆与隶书三种字体模拟古爱尔兰语与古拉丁语的混杂。第二小段模拟向太阳神祈祷的呼喊，这里的Horhorn 指产院院长安德鲁?赫恩大夫，与太阳神相对应。考虑到这里街道与院长的名字与太阳神的关系，拙译将Holles 译作“赫利斯”，将Horhorn译作“赫恩”。第二段文字为一般古英语、中古英语体，拙译以一般古文体对之。第三小段为现代口语体，写坡伏伊太太的孩子出生后，护士宣布其性别的欢呼声。拙译对之以现代汉语口语体。这三段文字是本章的引子或者说纲领，仿佛下文将要展开的一个英语文体演变的雏形。拙译为： 赫利斯。右出至赫利斯。右出至赫利斯。 日神邪，光神邪，赫赫恩，赐民胎动邪，赐民子宫之实邪。日神邪，光神邪，赫赫恩，赐民胎动邪，赐民子宫之实邪。日神邪，光神邪，赫赫恩，赐民胎动邪，赐民子宫之实邪。 好哇，男孩儿啊男孩儿，好哇！好哇，男孩儿啊男孩儿，好哇！好哇，男孩儿啊男孩儿，好哇！(p?) 2. 以下三段大体是议论与铺叙文字，**段总论生殖繁衍对人类以及民族国家至关重要， 人们必须对此有清醒认识。第二段讲述爱尔兰人自古就有重视医药和生殖的传统，很早 就建立了产院，并为妇女生产精心准备了上好的条件与环境。第三段说产妇进入产院后 受到尊重与悉心照顾，已形成全民族共识，由此可见，爱尔兰实乃可钦可敬之民族。这 三段文字似乎模拟英语形成之前的文体。这一时期大约在公元5世纪盎格鲁-撒克逊人 征服不列颠之前，其语言特点是无论词汇还是句法都完全是拉丁式的。词序一般是谓语 宾语等在前，主语在后，句式一般是从句在前主句在后。乔伊斯故意将这三段文字（特 别是**段）写得句式含混，语义模糊，以象征胚胎未成形之前的无形、初民性关系的 混杂以及早期英语的那种不定形态。译文参酌书经体与先秦诸子体。这里且录**段原 文来讨论： Universally that person’s acumen is esteemed very little perceptive concerning whatsoever matters are being held as most profitably by mortals with sapience endowed to be studied who is ignorant of that which the most in doctrine erudite and certainly by reason of that in them high mind’s ornament deserving of veneration constantly maintain when by general consent they affirm that other circumstances being equal by no exterior splendour is the prosperity of a nation more efficaciously asserted than by the measure of how far forward may have progressed the tribute of its solicitude for that proliferent continuance which of evils the original if it be absent when fortunately present constitutes the certain sign of omnipollent nature’s incorrupted benefaction. For who is there who anything of some significance has apprehended but is concious that that exterior splendour may be the surface of a downwardtending lutelent reality or on the contrary anyone so is there inilluminated as not to perceive that as no nature’s boon can contend against the bounty of increase so it be behoves every most just citizen to become the exhortator and admonisher of his semblables and to tremble lest what had in the past been by the nation excellently commenced might be in the future not with similar excellence accomplished if an inverecund habit shall have gradually traduced the honourable by ancestors transmitted customs to that thither of profoundity that that one was audacious excessively who would have the hardihood to rise affirming that no more odious offence can for anyone be than to oblivious neglect to consign that evangel simultaneously command and promise which on all mortals with prophecy of abundance or with diminution’s menace that exalted of reiteratedly procreating function ever irrevocably enjoined? (p366-7/314) 萧译： *精通教义故*能赢得众人尊重，精神崇高且值得骄傲之人士所经常倡导，并得到 社会公认之见解乃是：只要其他情况未起变化，一个民族之繁荣兴盛并非取决于其表面 之光辉，乃取决于该民族对繁衍子孙所寄予之考虑及改进之程度。缺乎此，即构成罪恶之根源。今幸有此寄予，则能确保获得万能之大自然之纯洁恩泽。倘有人于此主张毫无所知，彼对诸事之认识（即有识之士视为裨益良多之研究）必极为肤浅，绝非贤人也。此乃一般世人之观点。盖凡能认识重要事物者，必知表明之光辉无非掩盖其内在之虚弱而已。且不论何等蠢人亦应省悟：大自然赐予之所有恩惠，均无法与繁殖之恩惠相比拟。故一切正直之市民皆须对同胞劝诫忠告，并为之焦虑，惟恐本民族过去所开创之辉煌业绩，日后不能发扬光大也。倘因风俗之愚昧，对世代相传之光荣习惯加以轻视，否定其深远意义，从而对有关分娩作用之崇高要义等闲视之，岂不令人深恶痛绝哉！盖此要义系天主所做繁殖之预言及对减少繁殖之警告，并命令全人类遵照行事，使之做出承诺。 (p721-2) 金译： 民族如不能传宗接代而逐代增值则为诸恶之源，幸而有之则为万能之大自然所赐纯福，而全民对此是否日益关注，在其他情况均为一致条件下，则较一切辉煌外表更足以表明民族之兴盛，此实为所有学问*渊博因而其高深思想修养*受尊敬者一致公认而经常阐述之理，而不明此理之人，则普遍被视为缺乏见地，无法理解睿智者认为*有研究价值之任何事物矣。盖因对任何稍有意义之事能有所理解之人无不明白，表面辉煌仅为外相，而内里实际可能昏暗浑浊而日益破落；或自反面言之，大自然之恩赐，无一可与繁衍之福比拟，反复繁殖原为所有凡人之崇高职责，神意对此已为不可更改之部署，既为旨令亦即许诺，既预言昌盛亦复指出衰减之危险，一切正直公民，均以教诲同胞为己任，惟恐自祖先相传之美德，由于丑恶习俗逐渐形成而失去其深遂影响，以致需有超人勇气，方能起而伸张正义，谴责任何将神意置于湮没遗忘境地之企图，将使本民族原已造成良好开端之势态无法取得良好后果，实为十恶不赦之罪，岂有颟顸极端以至不明此理之人？(p 581-2) 案：这段文字乔伊斯的初衷是戏仿罗马历史家萨卢斯特和塔西陀的拉丁文译文。但后来觉得这两位罗马作家的文体本以简明见长，与他要模拟卵子受孕前与胚胎刚刚形成时期的混沌状态并不十分贴合，也不符合现代英语开始形成演化之前那种拉丁化句式中拉丁语、爱尔兰语与其他多种语言混杂的形态，因此在修订清样时又做了不少修改。这样，*终定稿的这段文字中的两句就成了一定程度上不伦不类的样式，既非典型的早期拉丁文体，也非好的英译文体，不仅句子长，中间不点断，而且句式紊乱，很难清晰地解析，特别是**句（Universally… benefaction.），语义和结构相当混乱，所以著名乔学家斯图尔特?吉尔伯特说，这是一个“令人惊骇的句子”（appalling sentence）。 那么，这段文字怎么译？依照大意，将长句点断，转换成十分清晰、简明的汉语（如目前的两译）显然不符合乔伊斯的本意。窃以为，这里至少要考虑以下两个因素：从历史的线索看，要尽量用汉语史上的早期文字和语言风格；从内容和形式的角度看，不可译成明晰的文体。基于此，拙译参酌汉语史上早期的书经体，杂凑旬、韩诸子的议论文体，基本保留原来的两长句和原结构，不点断，尽量不调整语序，不令语义十分明确：只给出大意，强调其中讲到的“生殖繁衍”、“生殖功能”（procreating function）之类的重要性。 通则曰凡人之敏锐不为人重者盖因随俗见以物利为大也天赋聪慧者可立判而凡人不识故渊博者为人尊崇且夫众皆曰一国之盛衰假余项皆同则不决于其外在之光华而决于其生殖繁衍之念何如幸能识兹乃天赐之至福罔兹乃诸恶之源。夫识事之表而不知外在之光华实内在腐朽之兆者有是人哉反之昧于事不知天赐不及人孕造物之予不及繁衍之富者岂无是人哉故正人君子皆须训导黎民同胞惟恐国之丕丕基丧于恶习之染前人之德不传于后惟仡仡勇夫起而疾呼弗听神意者罪不赦且神意信诺人之生殖繁衍之功必崇大而不可改悖兹则有衰减之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