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龙船/故事里的中国

**章 立竿1早上八点整。云水桥畔的小广场上，一群阿姨照例穿着红色的、粉色的绸衣绸裤，手持白色羽毛扇子，在充满民族风情的音乐里整整齐齐地跳扇子舞。今天立夏。这时节的江南早晨，阳光依然是温和的，风还带着些微凉意。春天犹豫着，缠绵着，不肯离去。到了晌午，你在太阳底下走上一遭，有点冒汗的意思了，这才发现，夏天的“先头部队”毕竟还是来了。广场旁边的小花园里，白玉兰全谢了。早晨的阳光透过满树的叶子，呈现出半透明的绿。风一吹，那绿便晃晃悠悠，仿佛要滴下来了。桃花、李子花什么的，早没了踪影。大树小树都争着伸枝展叶。叶子底下，掩着小小的绿色果实。绿意铺天盖地，如同层层绿云，把小广场团团包裹起来。于是，那些阿姨手里挥舞着的白扇子，就成了绿云里的朵朵白花。“你们快看！桥头那边，那些人在做什么呢？”一位阿姨忽然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桥头那边，一位老师傅正将一支竹竿插进云水桥桥头的花坛里。竹竿上，挂着一块写满了小字的牌子。阿姨们都很好奇，便一起过去看热闹。还没走到桥头，一位眼尖的阿姨叫起来：“晓得了！我晓得了！是办端午龙船大会的事！”另一位阿姨说：“哎哟，好事情啊！那么，再过一个月，这里又要热闹起来了。”“我要把这事告诉我家孙女。她哦，天天盼消息，就等着看龙船大会呢。”一位年纪稍长的阿姨说，“去年她站的位置不好，没看清楚龙船的样子，懊恼了好久。”另一位有些富态的阿姨笑吟吟地说：“我家外孙从来没看过赛龙船。我跟他说，赛龙船之前一个月，要先立竿出告示，告诉大家什么时候举办龙船大会。只有立竿了，才说明事情定下来了。结果哦，他动不动就来问我：‘立竿了吗？外婆，立竿了吗？到底什么时候立竿呀？’搞得好像竿子归我管一样。”阿姨们都笑了。这时，曲子播完了。大家回到小广场，各自收起扇子，拿起挎包，朝自己家走去。富态阿姨走在*后。她姓郑，大家都叫她郑阿姨。郑阿姨慢悠悠地提起编织大挎包——这也是她每天早上买菜的菜篮子。她哼着歌，走向小菜场。外孙放学回家，知道云水桥头立竿了，出告示了，赛龙船的事敲定了，肯定特别高兴，一高兴肯定得多吃一碗饭。所以呢，她要买两斤大虾，做外孙*喜欢吃的油爆虾。这时候，那位被惦记着的外孙，正在学校里上课。他叫龙天天，现在是隐牛镇中心小学五（4）班的学生。其实，就在刚才的升旗仪式上，校长已经宣布了端午节赛龙船的消息。龙天天和同学们已经在操场上纵情欢蹦乱跳了一场。这样的欢蹦乱跳，他们上个学期经历过一次。那时，校长告诉他们，明年端午节，镇上“有可能”又要举办龙船大会，整个五年级将被邀请担任啦啦队。也就是说，“如果龙船大会顺利举行的话”，他们将不再只是一群在人堆里踮脚仰脖凑热闹的小屁孩，而是真正成为赛龙船大会的一部分。他们要为各自支持的龙船呐喊助威，让它赢得风光又漂亮。*幸运的就数五（4）班了。一共五条龙船，分属四个班级。另外三个班级，每班一条，就他们班一下子拥有了两条龙船。他们得出两支啦啦队。校长说了，五（4）班一贯积极参加各项活动，这是*大的奖励。当然，那时可没人保证龙船大会百分之百能举行。大人说话嘛，总是要加上许多“可能”“大概”“如果”“也许”……总之，非常严谨，滴水不漏，很没意思。龙天天他们可是一早就把龙船大会放在了心上。只等云水桥头立竿，这事就尘埃落定了，再也变不了了。所以，当校长宣布消息之后，同学们当然是欢蹦乱跳的。这种欢蹦乱跳是有预料的，有计划的，是苦苦等待了一个学期后终于盼来了好消息后的激动，和**次接到消息仿佛被天降金蛋砸中的惊喜不是一回事。对于孩子们来说，开心和开心是不一样的，欢蹦乱跳和欢蹦乱跳也是不一样的。他们用了很多种方式表达自己的开心。他们蹦跳着击掌，欢笑着互相推拉，嗷嗷叫着，扮演狂喜的大猩猩……怎么能不激动呢？这将是他们独立组织的一次盛大活动，也是小学毕业前的*后一次集体活动。而且，作为龙船啦啦队，有个*大的福利，就是写许愿卡，把*想实现的愿望贴在龙船上。这简直是做梦才有的好运气！不开心的是其他年级的同学。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五年级的同学在操场上撒欢。不就是当个啦啦队队员嘛，又不是请他们划龙船，得意个啥！看着其他年级的同学气鼓鼓的小脸蛋儿，五年级的同学们就更得意了。2升旗仪式结束，大家回到教室。**节是数学课。计算题演算，万老师写了整整一黑板，讲台底下依然闹哄哄的。万老师推了推眼镜：“唔，看起来，龙船对你们的吸引力要远远大于计算题。”喧闹声小了，改成了窃窃私语。龙天天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拈一支活动铅笔不停地转动。他一会儿看看黑板，一会儿看看窗外。和同学们一起欢蹦乱跳之后，人是坐定了，心里头却还像有一堆小人在手拉手转圈圈。啪嗒！后脑勺好像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一只纸球滚落在地。他转过头，发现谢家康正注视着他。两人目光对视，谢家康使劲眨眨眼，嘴巴无声地一张一合。他在说：“一切按计划进行！”上学期他们就计划好了，他们要组建一支“史上*强啦啦队”。这支队伍包括班里所有同学，他俩当然是主力。在云水桥头还没有立竿的日子里，他们已经建起了微信群，偷偷摸摸开了好几次小会。会议常常是由谢家康主动发起的。会议的主要议题之一，就是“我们要怎么支持自己班里的龙船让它赢得漂亮精彩”。尽管没人知道他们*终将支持哪两条龙船，但他们早已一次又一次在想象中勾勒出龙船们的轮廓，为它们涂抹上自认为*闪亮的颜色。“会议内容保密，绝对不能让其他班级知道！”谢家康发出一连串表示激动的表情包，然后在结束会议前，强调了一句，“姜浩，你不许当叛徒。”姜浩说：“凭啥说我会当叛徒？！”“因为你弟弟在隔壁班呀！”“我弟是我弟，我是我！”“哼，上次篮球比赛你还偷偷让球给他呢！”“我可没让球！谁让球谁是小狗！”姜浩发了一个怒火冲天的表情。这两人时常斗嘴，大家都习惯了。这时，周泽茜发话了：“你们别吵啦，还是想想龙船比赛的事吧！”周泽茜从小学打击乐，啦啦队的大鼓理所当然由她来擂。她说的话就像大力击鼓一样有分量，大家也就不再说什么了。现在，面对谢家康期待的眼神，龙天天点了点头。谢家康咧嘴笑了。他肤色白皙，胖嘟嘟的。一双细长的眼睛似乎总是眯着，嘴巴又很大，以至于笑起来眼睛成了两条细线，嘴角几乎连上了耳垂，看上去特别开心。龙天天把头转向另一边，教室的一个角落里，几个学生用课本挡着脸，正小声而热切地讨论着什么。说得*起劲的就是姜浩，他边说边在纸上写写画画，好像在布置什么任务。龙天天竖起耳朵想听真切，眼神和另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碰上了——坐在姜浩前面的司辰，他身体靠着椅背，似乎正听着他们的讨论。不过，司辰一言不发，和平时一样冷冷的。“好，请大家打开练习本，我们做几道计算题。”万老师说，“那边角落里的几位同学，请别再说话了。你们分贝太足，我都快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底下响起轻轻的笑声。“不要用书遮住嘴巴。遮了，我一样能听见。”万老师说，“咱们不玩掩耳盗铃，好吗？”笑声更响了。一阵翻动练习本的声音响过之后，学生们都低头做起了习题。龙天天眼角的余光瞥见姜浩朝谢家康晃了晃小手指。谢家康抬起下巴，伸出右手大拇指，夸张地往下指了指。显然，他俩是水火不容的冤家对头。龙天天唰唰地写着习题。想到如约而至的龙船大会，他心里满盈盈的都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