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

一 怅然遥相望，似是故人来 初夏时节的早晨，微微的山风还是有些凉意。沿着半山土沟边缘，老吉一路慢慢地走去，裤脚被露水打湿了不少，刚才爬坡出了些汗，现在一走下坡路就感觉凉意袭人。朝阳给山坡披上了一层红色的纱幔，但热度却不足以让人感到多少温暖，他赶紧把冲锋衣的拉链一直拉到脖子上，把自己严实地包裹起来。回乡这些天每天早上的晨练就变成了爬山，毕竟是六十岁的人了，每次走急了喘不过气来的时候，老吉就会想起儿时在山梁间上下飞奔的情景，山还是那座山，就是自己老了。 回到故乡住一段时间一直是老吉的心愿，这个心愿终于在今年退休后实现了。 小镇就在山脚下，疫情基本结束后，年轻人大多跑出去求学或者打工了，小镇又恢复到原来的宁静，从东往西的大街上，靠着墙根晒太阳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原来山坡上的地，因为没人种荒了不少，夏季山上洪水冲刷，原本不好走的山路更是坑坑洼洼的，有些地方要手脚并用才能翻过去。 地里玉米苗已经一尺多高了，绿油油的很是招人喜爱；谷子和粟子苗虽然不太高，但已经可以根据叶子分辨种的是什么；山药蛋种得晚些，小苗苗刚刚出了头，向上使劲地翻出自己那几片稚嫩的叶子。路边野棘蔓还没有展开，鲜嫩的苔条正跃跃欲试地向上伸展；野喇叭花倒是早早开了，紫色的粉色的，一串串沿着地头延伸着；米袋花刚绽开小芽，幽幽的清香沁人心脾。远远地有叫天子在细声歌唱，中间还不时穿插着几声双声布谷鸟的长调，让人不由得想起几十年前那炊烟袅袅的小镇的清晨，只是现在的烟火气也少了许多，更少了当年镇上高音喇叭里《大海航行靠舵手》的鼓舞和激昂。 老吉一路走去，在山圪梁上总想放声喊几嗓子，那句“是我的哥哥你就招一招手，不是我的哥哥你走你的路”的民歌就回荡在耳边，内心里却没有那种激荡的情绪了。从山梁上下到沟里，老吉被周围那无比的寂静感染，向上望着朝霞映红的天空，仿佛一切都进入了静止状态，甚至感觉不到时间在悄悄地流逝。爬不动的时候，老吉就找个野花多的地方停下来，深深地呼吸着充溢花香的清新空气。 一大圈转下来，已经过了八点，回到表姐家，老吉感觉有些疲惫。洗了手，表姐已经把早饭端到炕上的饭桌，招呼老吉，说表姐夫一大早去地里锄草了，不用等他。端起饭碗，老吉又是对小镇变化的一番感慨，说起早上爬山经过石嘴崖，原来崖边的那块大青麻石怎么就不见了：“那么大的一块石头，谁搬得动哟？”表姐听到老吉的问话，也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一边给自己盛粥一边说：“连胜，你这么多年没回来，不见的东西多了。那块青麻石，我还记得你从上面摔下来跌断了胳膊，把姑姑都急坏了。两三个月上学都不能写字，我那时候还想，你是乘机不想写作业是吧？”表姐略带浑浊的眼睛看了老吉一眼，把剥好的煮鸡蛋给老吉放在碗里。 老吉赶紧伸过碗去接了鸡蛋，嘿嘿笑了笑说：“姐，五十多年前的事你还记得啊？那时候不知道深浅，西河口那个二黑猫一起哄，啥也没想就从青麻石上往下跳，脚底沙一搓就摔了，当时要是头磕在石头上，现在坟头都找不着了。” “净瞎说！吃菜！”表姐对老吉不吉利的话有些不满，把桌子上的酸白菜炒山药丝往老吉跟前推了推说道：“前两年到处搞基建，但凡像点儿样的石头，都被人拉走了。2015年的时候，县政府要建个啥‘新时代纪念碑’，来了一拨人，听说带头的是个姓林的女的，在山里转悠了好几天，*后看上那块青麻石，让人切成大块给运走了。我那几天身上不舒服，也没出去看，就听得山上闹哄哄的。光切石头就花了三天的时间，一开始还用炸药了，家里玻璃都给震碎好几块。” “那纪念碑建成了吗？”老吉吸溜了一大口稀粥，夹了快咸菜放在口里边嚼边问道。 “建成了呀，那个碑就在县城新时代广场，碑座就是那块青麻石做的，我上次去城里看病，还路过那个广场呢！”表姐放下了碗，又看了一眼老吉的碗问道：“还要粥吗？再给你盛点儿？” 吃完早饭，老吉想着表姐说的事儿，决定去县城去看看那块碑，就和表姐打了声招呼，说是去县医院开点儿药，中午不回来吃饭。 小镇距离县城不到三十公里，坐公共汽车用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到。上了车，出示了健康码，老吉就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旁边座位上是个戴眼镜的中年黑汉子，手里的手机正打着游戏，情绪激动，嘴里还不时呼出味道浓烈的粗气，老吉不由得把口罩边缘压了压，让口罩和老脸紧密贴合在一起。 到了县城，已经十点多了，老吉怕去晚了医院医生下班，就先赶到县人民医院，挂了号，到普通门诊处等候叫号。 听到叫号进到诊室，老吉看到医生办公桌里面是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女大夫，浅蓝色的口罩几乎遮住了眼睛以下的大半张脸，细细的眉毛下是一双弯弯的眼睛，头上白色的医生帽，边上露出几丝头发，看起来大约三十来岁的样子。老吉定了定神，点着头和大夫打招呼：“大夫，您好。” 大夫点了下头，示意老吉坐下，扫了一眼老吉的挂号单和病历本，突然停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