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传: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公元937年，七月初七，黄昏，一阵突如其来的急雨过后，天气转晴，彩虹如桥。 渐渐入夜的金陵古城雨润芭蕉、风停花落，万家灯火在夜幕中次第燃起。 往日秦淮河畔满街熙熙攘攘、比肩接踵的人群，因为这场从天而降的急雨明显少了许多，偶尔会有三三两两撑着江南油纸伞的过客，但都来去匆匆。 被雨水认真浣洗过的万里苍穹，异常清爽整洁，风停过后，再也没有起任何褶皱。古城金陵一度喧嚣浮华，此时此刻这方天地之间却显得格外安静。 南吴权臣徐知诰得众人拥护正紧锣密鼓地筹备登基大典，朝廷内外诸事繁忙。正在宫中参议朝事的徐知诰之子徐景通得知自己的妻子快要生了，匆匆辞别父亲和文武大臣，快马加鞭赶回府中。 在寝室外等候时，徐景通老踮起脚向里面张望，并不停向上苍祈祷，希望菩萨能保佑新生儿能顺利降临。 突然，一颗带着紫气的流星从苍穹的眉宇间划过，随即坠入金陵古城内徐家这座富丽堂皇的府邸。没过多久，从这府里传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婴啼…… “启禀大人，夫人生了！是个下面带把儿的小子！还是双瞳人！” 来接生的婆姨，接生这活儿干了大半辈子了，这还是头一次碰见一只眼睛里长有两个瞳孔的婴儿。 “是吗，太好了！快抱给我看看！” 早就迫不及待的徐景通走进寝室，从服侍妻子的丫鬟手中抱起刚出生的儿子，仔细端详起来。怀中这婴儿，果真丰额骈齿，其中一只眼睛竟长了两个瞳孔！ “快去宫里禀报父亲，这真是好消息，天赐祥兆，天佑我们家族！父亲如得知我六儿是双瞳人，还有丰额骈齿等圣人之相，肯定会高兴！” 激动不已的徐景通吩咐完毕，埋下头亲了亲怀里眉目清秀的婴儿，小心翼翼地抱着他走向温软的床榻，和妻子钟氏一起好生欣赏起来。 也许是冥冥之中注定，抑或天意使然，在七夕之夜降临人间，这个天生异相的婴儿，就是后来靠一身文艺才华名扬千古、至今仍被世人称赞的南唐后主李煜。 得知刚刚出生的孙儿一目双瞳、天生异相，在不间断的忙碌中深感身心疲惫的徐知诰，当着文武大臣的面，仰天大笑…… 一帮出生入死、一起打天下的兄弟，在殿前弄明白准皇帝徐知诰为何突然龙颜大悦后，一个接一个地阿谀奉承，都催他尽早顺应天命，举行登基大典。 “这可了不得！自古以来，一目双瞳者，那可都是大人物……” “是啊，黄帝时期造字左史官仓颉，轩辕黄帝八世孙虞舜，秦末一代枭雄项羽……历史上的这些为数不多的一目双瞳者，*终个个都名留青史……” 就在文武百官们在皇宫大殿内纷纷向徐知诰道喜时，钦天监又前来跪报说，方才小公子降世时，苍穹之上霞光万丈，有一条彩色巨龙盘旋于皇宫大殿之巅，久久不肯离去。“这是少有的吉兆啊，恭喜大人!” 徐知诰听后更是喜笑颜开：“果真是天降祥瑞！天佑我也！” 在场所有文武百官听钦天监这么一说，更加认为徐知诰废吴即皇帝位，乃是上天的旨意，刚刚降世的这个孩子，更是命中注定的储君和帝王。 很快，这事从宫里面传了出来。一传十、十传百，没几天整座金陵城的人几乎都知道了徐景通刚出生的六儿子天生不凡，一目双瞳，有着与生俱来的帝王之相。 身为父亲、一直深谙朝野和庙堂之道的徐景通，心里自然乐开了花，思虑再三后，特地给这个儿子取了个与江南诗情画意高度匹配的名字——从嘉。其中，“嘉”字象征着美好、吉庆、幸福、快乐。 “从嘉”二字，一开始就承载了徐景通对儿子未来的美好期许…… 彼时,身为吴国头号人物的徐知诰还没恢复原本的李姓，但权势早就如日中天的他，已做好随时将野心变成现实的各项准备。而这个天生帝王相的双瞳孙儿的降生，再次给他带来莫大的鼓舞。 “这个孩子在这时候来到我身边，想必‘废吴称帝’早就命中注定，老天爷都在下旨催我登基，那我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吴国被灭后，徐知诰正式恢复李姓，更名为李昪，取字正伦，在文武百官的前呼后拥下穿上龙袍、登上皇位，改国号为唐，定都金陵，随即大赦天下。 为笼络天下人的心，李昪在即位诏书中宣称自己是大唐王朝李氏家族的后人，身上自始至终都流着这个家族的高贵血液，尽管此时大唐王朝早已是过去式。 李昪家族是确有李唐基因，还是李昪在那里胡编杜撰骗人，在那段苍黄岁月里，其实都无关紧要。总之，只要能让天下人接着信服他，就跟当年信服吴国大元帅徐知诰一样，这就够了。 正式更名为李昪前，徐知诰这个名字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还得从唐末风起云涌的藩镇割据说起。唐朝末年，天下大乱，战争如同家常便饭。在藩镇割据势力形成的10个“割据王国”中，数吴太祖杨行密所掌控的淮南地界*有实力，但其子杨渥即位后骄奢淫逸、不恤政事，昼夜酗酒作乐。 杨渥昏庸无能，使得军政大权旁落，主要集中在张颢、徐温手中。后来，张颢借机杀掉了杨渥，对外佯称吴王暴毙，但又怕事情败露，便密谋求后梁庇护，结果不小心露出蛛丝马迹，授人以柄，被徐温以弑君之罪诛杀。 张颢被杀，徐温表面上极力维护任其摆布的政治傀儡、杨行密次子杨隆演，实际上一手遮天，*终将吴国的军政大权统统都握在了自己手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个叫李彭奴的人，后来又在不经意间一步步打碎了徐温家族的权力美梦。 史料中记载，杨行密在世时曾在濠州名刹开元寺收养了一名姓李被呼为“彭奴”的孤儿。话说这李彭奴六岁丧父、八岁丧母，从童年开始就四处漂泊、居无定所，靠乞讨勉强维持生存，但却生得气宇轩昂，双目带电不说，还十分聪慧伶俐。 公元895年，杨行密攻取濠州大获全胜，特意来到开元寺拜佛布施。在禅房留宿时，偶然地一瞥，看见了李彭奴，瞬间就被这个气质非同寻常的小沙弥给深深吸引了。 后来和老僧人在一起交谈时，杨行密得知李彭奴老实勤快，但孤苦无依，突然心生同情和怜悯。第二天，杨行密同该寺住持商量，让这个剃度的孩子还俗，并认其为养子，把他带回了自己家中。 出身卑微、浑身上下又脏又臭的李彭奴突然凭空出现，还备受父亲百般喜爱，这让杨行密的亲生儿子们颇为不满，无时无刻不在绞尽脑汁想方设法排挤、打压他，更不屑与这个小乞丐以兄弟相称。 无奈之下，为照顾亲生儿女们的情绪，杨行密只好将李彭奴交由堪称草莽豪杰也算莫逆之交的部将徐温收养。 跟了徐温后，李彭奴改随徐姓，于是便有了徐知诰这个名字。 凭借聪明和眼力见儿，乱世之中侥幸得到贵人相助的徐知诰，孝敬徐温夫妇如同自己的亲生父母，事事周到，处处细心。因为懂得感恩、知道孝顺，徐知诰深得戎马半生的徐氏夫妇的喜爱，也将心比心地把他当作亲生儿子一样对待。 自古以来，命苦的孩子都比较早熟。徐知诰自幼就喜欢读书，既勤奋耐劳又精通骑射，超群的智慧和才华随着年龄的增长日益彰显，在言谈举止、待人接物方面高出同龄人一大截，很多受过正统教育的贵胄子弟也都望尘莫及。 岁月如流，经过大大小小的世事跟种种苦难的百般磨砺，生在乱世中的徐知诰*终靠着自己的刻苦努力，在风风雨雨中成长为文武兼修且不可多得的将才。 公元920年，杨隆演去世后，徐温拥立杨溥为吴王。公元927年，徐温突然一命呜呼，徐知诰在一片混乱中以雷霆之速排除异己、夺得先机，随后顺利承袭其位，很快就掌控了吴国的朝政大权。 公元937年，迫于压力，已称帝的杨溥不得不主动下诏禅位于徐知诰。一切变得名正言顺后，徐知诰坐上皇帝宝座，3年后改回李姓，取名为昪，史称唐烈祖。 自此，“五代十国”之南唐政权正式开启39年的历史征程。 人世间的重重磨难和各种复杂的权力角逐，让*终靠实力和谋略走上皇帝之位的李昪深谙治国驭民之道。 称帝后，李昪在军事上休兵罢战，坚持与邻国保持友好；在经济上轻徭薄赋，鼓励兴商…… 一系列强有力的举措使得南唐的经济社会得以蓬勃发展，再加上本身地处江南，水草丰茂，田地肥沃，偏安一隅的南唐百姓虽身处乱世，依旧能安居乐业。正式建国后的南唐，日渐繁盛起来。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若干年后，打小就备受父亲李景通、祖父李昪等人庇护和宠爱的李煜，面对自己治下南唐的千疮百孔、病入膏肓，回想起过去一度辉煌的家国岁月，以及祖父那辈艰难的创业史，在寂静的夜里写下了《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这首词。之后独自仰望万里苍穹，内心深处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上天无德，造化弄人。 生性羸弱、从未想过要去跟人争权夺利的李煜，成年后却偏偏意外得到了他从未想要的皇位。这种来自上天和命运不可抗拒的人生安排，既让他百般痛苦，又让他无可奈何。 “古往今来，没有哪一叶随水而泊的浮萍，能任由自己的兴致选择扎根之所。做个普通人，过着市井百姓般自由自在的平淡日子该多好！可我李煜，今生今世却偏偏生在了金戈铁马、流血争霸的帝王家……” 人在江湖，尚且身不由己；生在皇室，更是天命难违。 这是宿命，是李煜这一生一直想摆脱但始终都无法摆脱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