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睡眠

我的影子很久没有来找过我了。 我的影子是活的。她有名字，但她要我就叫她影子。我记得**次发现她的时候已经十二岁，跳到灯光下尖叫了半分钟。我想她看到了我从小到大做过的每一件坏事，虽然我并不是很坏，但有些事还是只有我知道比较好。我甚至想到或许所有人的影子都是活的——那么所有人都在欺瞒着我，而且隐藏得那么好。我害怕得几乎失常，把卧室里所有的灯全部打开，紧紧闭着眼睛。她安静地叹 息了一声，黯然的阴影从我脚边极小的边缘里长出来，慢慢延展开。 随着她渐渐露出身形，灯光也熄灭了。 那之后我好像试图用枕头闷死她，然后我从床上摔下来晕过去了。醒过来的时候我躺在床上，她像普通的影子一样躲在我身下，只在书桌上给我留了张便条。她说她很抱歉吓到我，她并没有恶意，为了补偿我昨晚直接摔晕浪费的时间，她还替我做完了作业并整理了笔记。我一瞬间失语，同时稍微放下心来，感到自己还没有脱离正常人的生活真是谢天谢地。这时候她悄悄从我脚下蔓延出来，像稀薄而均匀的墨水。我看着她在地上迅速现出一个轮廓，虽然没有眼睛，但我知道她正看着我。 “那什么……”我虚弱地说。 “昨天晚上，很抱歉。”她似乎不常说话，声音低而浅，发音很生疏。 “……哦……那个，请问你是……谁，或者，什么？啊！我无意冒犯，真的，抱歉我有点害怕，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这种事还是挺不寻常的对吗？” “……我不确定。”她说，“我记得我有名字，不过请叫我影子。” “我不会干涉你的生活。”她补充。我惊疑不定地盯着她：“那就太好了，拜托了。谢谢，谢谢。那个，但是你为什么要，呃——你是我的影子？你为什么……活了？你为什么要待在我身边……”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她有点郁闷地化在地上，缩在我脚边装成普通影子的样子不动了。 我当时语无伦次，现在想想真的可笑。她说她当时倒没觉得我好笑，只觉得我想得真多。我说我那是正常反应，她很敷衍地哦了几声又沉默了。她是一个非常称职的影子，极少说话，我倒也不用担心她会暴露。但她偶尔会悄悄出现在我背后，盯着我写作业，并在我查答案的时候把灯遮掉。有的时候她的确很烦人，但我不敢像对班里那些同学一样骂回去继续抄。我会用一种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表情看着她，希望她放过我这一次。 她像我妈一样深深地叹息，然后把灯给我关了，手机自动黑屏。我努力憋着骂人的冲动开始自己想办法做的时候，她再推给我一份完整的课堂笔记，上面详细地画了重点，甚至补充了和作业题目*相似的例题。 *开始我不敢说什么。现在我会用铅笔去戳墙和地板上的影子，用文具在她脸上摆出奇怪的卡通五官。她像个老母亲一样深深地叹息，绕过我的脚投射到书桌上，越过桌面与地面的断层的时候像一张被折叠的纸片，当然，她比纸片要柔软。她映在墙上比我高一个头，从轮廓上勉强可以看出梳着微卷的齐肩短发，穿着休闲帽衫和长牛仔裤，像个年轻的女孩儿。但她这时候的叹息总是让我想喊一句“妈妈您辛苦了”并为她洗脚，反正给她洗脚就是给我自己洗脚。 “话说，你有什么超能力吗？”我跟她混熟了以后问她。我当时懒懒地瘫在沙发上，她靠在墙上看着我，毫无感情地提醒我课题报告截止日期是在明天上午九点整。我惨叫一声故意从沙发上滑下来，却没掌握好平衡向前跌去，猝不及防地发现眼睛正对着茶几的褐色尖角。 满眼都是深得几乎像血一样的褐色。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我没瞎。影子瞬间铺张开的黑暗把茶几包裹成了一片深色的阴影，我的眼睛撞进一片虚无，随即狼狈地滚在了覆盖了一半客厅的影子里。她冷冷地看着我，浑身冷汗地从地上爬起来，捂住双眼向后狠狠倒在沙发上，像摔入沼泽般下沉。 在我睁开眼睛前，她关掉了所有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