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往事(全两册)(长篇历史小说)

一 街对面几家卖熟食的小铺掌起灯的时候，街这边相对在白日里门庭若市的贸易货栈“会芳”“合盛栈”几乎同时打烊下班，一年四季如此，长年累月这样，似乎约定俗成，很正常，人们都习惯了。 这里是六月的古都洛阳老城。白天的繁华和嘈杂伴着太阳的隐去，也渐渐远去了。忙碌了一天的各界人士、诸路神仙，改换一番妆饰，趁着夜色，晃动在稀疏而又暗淡的路灯下，倏忽钻进自己要去的场合。接着，仍然有不明身份、服装入时的男女，幽灵般地出现和消失。 熟食小铺灯笼上的“马记”“孙记”“海家”“董氏”显而易见，招徕那些喝小酒的人。光顾这里的男人们，多为火车站附近的脚夫或拉人力车、装卸货物的壮年，他们每天都是这样，包上点儿牛羊杂碎，打上半斤四两白酒，找个角落，喝个闷酒，很充实的。很多时候，熟人相遇，就把酒和肉摆放在一堆儿，借着路灯一阵“五经魁首，四季发财”地吆喝起来。 就在人们忘形地喝酒吃肉喊叫的时候，不时有三轮车、小汽车出现，他们往东华百乐门夜总会要经过这里，外地的宾客差不多都被这里的洒脱放荡所吸引。驻足、减速，饱览这些意外的见闻。神都迎宾馆在东北方向，百乐门在西南位置，这里为必经之路。对来洛阳办事的外地人来说，或许他们见多识广，或者有些人来自西方国家，越是这样，越觉得洛阳的魅力不仅是古老、文明、繁华，就连荷兰鹿特丹港口、意大利威尼斯城区、美国派克宫集市、日本筑地鱼市、土耳其伊斯坦布尔市场、英国卡姆登集镇等地，都不见得比洛阳的夜晚更有魅力。 这天是一九三八年的六月九日，洛阳老城经历了白日的持续暴晒，把洛阳城变成了一个偌大的火炉子。偏偏这天又没有一丝风，又闷又热，路旁的大槐树承受不住这种炙烤，刚入夏季就开始纷纷落叶。街上的行人比往常少，比往常更加怪异——打伞的、书报遮脸的、赤膊光膀的、摇着蒲扇仍然汗流满面的。“这是不想让人活了！”不止一个人这么抱怨，有的抱怨完还加上一句狠狠的诅咒。因此，这天夜里人们的装束就更加五花八门，暮色下为了活命简直要忘掉脸面。好者好、恶者恶，喝酒的、跳舞的似乎有一种瘾，别说炎热难耐，恐怕面对刀山火海、狂风暴雨也不会动摇。于是，喝酒场面就更加野性和张扬，路过看热闹的人们就更为拍掌叫绝，似乎这里的原生态表演比舞场的香风美艳更为刺激。洛阳城东北是文化教育区，国立复旦中学、省立师范学校、省立实验完小都在那里，与此同时落成的文化设施，剧院、体育场拱围毗邻，神都迎宾馆也应运而生，像一枚珍珠镶嵌在这里，既完善了服务功能，又使这片文化区域熠熠生辉。自从古色古香的十几个幽深庭院错落有致地出现在洛阳城东北隅后，达官贵人、巨贾富商就多会此处。各路人马的出现，增添了这里的文雅和神秘，也使这里逐步与外面的纷繁芜杂渐行渐远，仿佛成了茫茫海洋里的一个岛屿。这里繁华热闹体现在内里，而外表却冷漠森严。这里的宾客，并不甘于这个另类的居处，耐不住这里的“高处不胜寒”，就去寻找无拘无束的东华百乐门，顺便在途中感受一下路边地摊饮酒人酣畅淋漓的表演。当然东华百乐门也是一个达官贵人们排遣寂寞的去处，西洋音乐的震撼中，人们翩翩起舞，多少人为之飘飘欲仙。 相比较这些喧哗热闹的场合，会芳贸易货栈是低调和清静的，偌大一个院落，黑乎乎、空荡荡、静悄悄的，其间一处亮着昏黄微光的窗子，倏尔有人的头影出现，为这座暮气沉沉的宅院，平添了些微活力，起码让窥伺货栈的人感到这里有夜间值班的人。值班守卫货栈的是一位小伙子，新来乍到，把这份工作看得很重，对大伙计、小伙计言听计从。人家打烊说还有事要办，就扬长离去，大不了告诫新来的伙计，说来这里当学徒，就要兢兢业业，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能擅离职守，否则不仅白出力干活，还要砸自己的饭碗，更严重的还要赔偿因此造成的一切损失。那个小点儿的伙计，还算实在，有点儿同情心，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微笑着安慰新来的小伙计说：“时间一长你就能适应了，我才来也是看不惯，受不了，觉得别人有自由而自己却没有，心里很窝火的。”新来的小伙子很平静，朝前边不远的地方盯着，似乎不愿听这家伙表现假慈悲的唠叨。小伙计也许觉察到了这一点，就换了口气，说：“出来当学徒就是来活受罪的，掌柜的常常教育徒弟们，吃得苦中苦，方得甜中甜，先做人下人，再做人上人。”新来的小伙子终于发话了，回话说：“你不用开导我，这些道理我懂！”小伙计说：“知道就好，这一切就交给你了，记住，有人敲门不要慌忙开，要问清是谁，干什么的。”新来的学徒说：“知道，不就是要多个心眼儿？”小伙计好像不放心，又说：“有时掌柜的要来查岗，千万不要睡得太深，还有，掌柜问我们，就说我们刚刚出门！”小伙计*后的几句话，好像木工在安紧的榫头上又加进一块楔子，恐怕弄不紧活络了。新学徒说：“你们放心去吧，我一个人足够了！”他们出门后，新徒弟心里想，天下老鸦一般黑，走到哪里都有溜光锤，都有捣鸡毛，你们当来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