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长篇小说)

　　爸爸问：“我做的水煮鱼是不是比饭店的好吃？”　　“好吃。”水晶一个劲点头。　　她刚要接着说“真没想到你还会做饭”，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那就多吃点儿，在你走之前，只要想吃，爸随时都可以给你做。”　　水晶抬起头，瞥了一眼爸爸那满脸慈祥的微笑，心里的某处似乎突然就被辣着了，嘴里的鱼肉顿时有了一股苦味。　　吃完饭，水晶一头扎进自己屋里，半躺在床上拿起了枕边的小说。还没等翻到要看的那一页，就听见妈妈喊她吃水果。她应了一声，并没有动。紧接着，爸爸又敲起了门，很温柔地叫她。水晶只好起身，到客厅匆匆用牙签插了一片火龙果，转身又回到了床上。　　她希望爸妈别再关心她了，赶紧干他们自己的事去吧，这种关心有点儿像暴力。还好，爸妈像是听见了她的心声，没有再对她千呼万唤。她把那片火龙果贴在额头，闭上眼睛长舒了一口气。　　爸妈看起了电视，两个人甚至还讨论开了电视剧的情节。因为她的这张大学录取通知书，他俩的关系现在似乎也有了明显改善，尽管彼此之间的话语倒未见比从前多出多少。　　“现在的女人真是贱！”她听见妈妈说。　　“现在的男人也是贱！”她又听见爸爸说。　　接下来就一直只剩下了电视里的声音，一直都是争吵的声音。这种声音她非常熟悉，也非常厌恶。中国的电视剧好像没有争吵就进行不下去了，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争吵、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争吵、女人和女人之间的争吵……生活是不是没有争吵也就进行不下去了呢？正想着，她忽然便不耐烦地朝门喊了一嗓子：“声音小点儿！”　　电视的声音即刻小了下去，她完全听不见了。　　此时的权威感依然令她觉得不够满足，小时候自己无数次地央求过爸妈不要吵了，却一次也没有奏效过。相反，由于她的介入，他们往往会吵得更凶，谁也不想当着她的面败下阵来。他们总是在争吵中热闹着，而她总是在这种热闹中落寞着。　　水晶调整了一下背后的靠枕，开始续读那本英国小说。小说的主人公名叫克丽斯特尔，英文就是“水晶”的意思，出场时的年龄也和她一般大。她喜欢克丽斯特尔，不仅是因为她们之间有着这些相似之处；*重要的，是她以为克丽斯特尔的性格同她尤其相像。　　克丽斯特尔要去伦敦寻梦，而不久她也要去北京寻梦了。想到寻梦，水晶不免又有些黯然。克丽斯特尔一开始的目标很清楚也很坚定，她就是要成为一名卡拉斯那样的歌剧演员。可自己的目标究竟在哪里呢？她要成为什么呢？必须要成为什么吗？　　一牵扯到这个问题，那个让她神往的城市形象便不再那么清晰了。她放回书签，将小说合上。　　蓝色封面上的克丽斯特尔是背对着她的，一头男孩似的短发，前方弯曲着一条通往大海的小路。*初吸引住她的，就是这本书的封面，她没看内容便决定把它买下。　　买回家后，才发现封面克丽斯特尔背在身后的手上掐着一根不易察觉的香烟。这根香烟让她爱上了香烟。于是，她偷拿了爸爸的一包香烟，点燃了自己人生的**根烟。那一年她刚上高二.　　封面克丽斯特尔的右肩处有一块破损的痕迹，那是妈妈跟她争抢时撕裂的。发觉她在看与课本无关的书，妈妈气得简直丧失了理智，冲上来就抢。水晶也不要了理智，一把掐住妈妈的脖子，一副要和她拼命的样子。女儿这阵势一时把妈妈给吓傻了，她松开手，咕哝出一句“对不起”，目光掉在书桌上的那半根正燃着的香烟上停留了一下，什么也没敢再说，只管仓皇离去。　　水晶捡起她的《克丽斯特尔》继续若无其事地读，又捡起香烟继续若无其事地抽。白色的书桌上出现了一处香烟的烫痕，她盯着看了片刻，又在旁边烫出一道痕迹，为了不再那么孤单。　　一根烟抽完，她接着点着了另一根；情不自禁的，也接着在桌子上烫出第三道痕迹。正端详着，那三个褐色的斑点便一下子模糊起来，跟着鼻子就是一阵酸痛。这时，她听见了妈妈的哭声，但那无比委屈的哭声反倒让她立即坚强了起来。　　风暴在午夜爸爸回来的时候刮起，他们将她从梦中叫醒，狠狠批斗了她一个小时五十分钟。妈妈的控诉声泪俱下，仿佛自己是比窦娥还要不幸的一个女人。批斗结束后，在妈妈的示意下，爸爸搜走了她藏在书架里的香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