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更斯幽默故事集

狮子之友 我们此刻正待在一位朋友的画室里。这位朋友拥有旁人难以企及的有关各种飞禽走兽的知识。不论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每一家画廊和每一家印刷店都见证了他对整个动物王国的深刻了解。我们应邀为这位朋友做捕鼠人画像的模特。对此我们深感荣幸。眼下，我们正凭借这一荣耀的身份坐在他身边，在距离我们很近的地方，拴着一只可怕的斗牛犬。 读者们也许能够预料到，我们的这位朋友是伦敦摄政公园动物园豢养的狮子们的知交好友。他谨代表他心爱的王者家族，一边以旺盛的精力和从容的态度，站在画架前面尽情挥毫，一边对动物协会呈上几句友好的建议。 贵会是受人尊敬爱戴的协会（我们的友人说到，时不时勾勒几笔我们头部的轮廓，又时不时勾勒几笔斗牛犬的头部轮廓），你们创造了许多奇迹。贵会在英格兰创建了美景如画的国家动物园，并以**值得嘉赏的精神将园区建在了大批民众能够自由出入的地域。贵会是真正服务于民、施利于民的协会，贵会优秀的米切尔总是妥帖周全、有礼有节地代理打点各种事务。 那么，为什么（我们的朋友继续说道），你们不更加善待贵会管辖下的狮子们呢？ 我朋友的这番问询言辞恳切，边说边用较平时更为严厉的眼光打量着斗牛犬。斗牛犬立刻耷拉着脑袋，浑身不自在起来。所有的狗儿们都觉得我们的朋友知晓它们的全部秘密，妄图对他有所欺瞒是完全无望的。大概我们的朋友一瞩目于那只斗牛犬，它立刻回忆起了自己*近所做的一桩卑劣的事情。“什么？那件事是你干的，呃？”我们的朋友对斗牛犬说到。斗牛犬极为紧张地舔着嘴唇，眨着红红的眼睛，用两条向外弯曲的前腿重新平衡了一下身体，做出一副很沮丧的样子。他现在完全收敛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表现得像一只法国人称之为bouledogue（法语：斗牛犬）的优种斗牛犬。 你们豢养的鸟儿们（我们的朋友一面重新开始工作，一面再次以对动物协会呈辞的口吻说到），非常快乐，快乐得像白昼时光一样——他本准备补充说，漫长，可是看了一眼日光后，又替换了一个词——短暂。它们的自然习性得到了全然的理解，它们的生理结构得到了充分的考虑，它们心满意足、别无他求。从你们豢养的鸟儿说到你们收容的某些动物。我指的自然是猴子们，也就是罗杰斯先生曾称之为“我们可怜的亲戚们”的物种。它们享有为它们精心营造的人工气候环境。它们得到了为它们精心安置、秉性相投的种群佑护。它们身处它们自己的族群和血亲的怀抱中。它们有木架可供它们腾跃，有鸽子洞可供它们钻进爬出。飘逸的绳索从它们起居间的上梁上垂坠下来，来回摆动，让它们可以攀附摇摆，以此玩耍取乐，或是取悦异性；同时也为成长起来的幼崽们传授攀爬的技能，启发它们的心智。从我们可怜的近亲说到一种猛兽，河马——你到底想要怎样？ *后这句询问不是针对动物协会的，而是对着斗牛犬说的。它刚刚离开自己的位置，正想偷偷地溜走。我们的朋友把画笔递到了掌着调色板的左手上，用拇指卡好后，步态悠闲地向斗牛犬走去，随后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即使我们对他再有信心，也预计下一刻斗牛犬就会咬住他的鼻子不放。然而，斗牛犬却奴颜婢膝地十分礼貌，要不是它的尾巴在幼时就被咬掉了，它还会摇着尾巴讨好呢。 我方才说道，（他冷静地重新走回到画架前），从我们可怜的近亲说到那如同人类一般耽于享乐的动物，河马。你们是如何安顿他的？他能在尼罗河的岸边，找到贵协会为他在摄政运河岸边修建的这样一处别墅吗？他能在他的出生地埃及，找到一整套客厅、书房、浴室、洗涤室和宽敞的游乐场；并且全都修缮停当，随时可供使用吗？我想不能。现在，我请求你们这些管理委员会的成员和自然哲学家，和我一起来看看这些狮子们的境遇。 这时，我们的朋友拿出了一幅木炭画；邻近的另一只画架上，一块新崭崭的画布上立刻就展现出一对神态高贵的雌雄狮子。那只斗牛犬（被打了一耳光后，它恭顺地重新回到了它自己的位置上）带着明显的不自在的神情在一旁瞅着，好像生怕这一新举动和他自己有什么关系。 好啦！我们的朋友一面说道，一面把木炭画扔到一边，它们就在那儿！仪态威严的四足国王和四足王后。英国雄狮不再是英国盾形纹章上才有的虚幻生物。这对皇室伉俪每年都能为贵协会生育出你们自己的英国雄狮。你们手握大量资源，积累了丰富的知识和经验；然而，你们又是如何对待你们监管下的这些珍贵又有魅力的动物的呢？据我观察，日复一日，这些高贵的动物们耐着性子在难以转身的狭小空间里消磨它们枯燥的生命，它们如同服刑一般，在*恶劣的天气里不得不痛苦地面朝西北方位。看那些骨肉匀停的兽足，精巧的构造恰好适宜在腾跃和跳起后轻轻着地。以你对动物天性的了解洞见来看，你能预见什么样的地面是这样的兽足*不能适应的吗？大概，不外乎是光秃秃、滑溜溜、就像船只甲板一样的硬板地面吧？情况正是如此。可为什么你们偏偏选择了那样的地面，而非其它材质的地面为它们搭建兽窝；原因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哎呀，苍天庇佑！（我们的朋友叫道，把斗牛犬吓了一跳）你们中有人养过猫吗？你们中有没有人能帮我个忙，在一个晴朗明媚、艳阳高照的日子里，观察一下猫在田野里或花园里撒欢的样子——她是怎样蜷缩在细软的土地上，怎样在沙堆里翻腾打滚，怎样匍匐在草丛里晒太阳；她是多么喜欢在不同的物体表面栖息，多么爱在不同形状的东西上面自在休憩。再将猫儿喜欢的平面材质和这块人工木制品作一番比较。它质地单一坚硬，既非天然又不实用，完全不适宜动物休憩。正是在这样的木制品上，这些美丽的动物们苦着脸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彼此之间每小时有两百五十次要撞见对方。 （我们的朋友继续说道），像你们这样熟知动物习性的人，却将这些木板称之为床——或者是将其它状如木板、极不舒适的东西称之为床，比如一台机芯被掏空压平的碾压机，以为它们可以专门供有着如此躯干四肢、如此生活习性的动物使用，这真是令人难以理解。那怎么能算是为雌狮和雄狮准备的床褥呢？它们在这张床上睡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全身布满了擦伤？再仔细研究一下你们豢养的猫咪，看看她是怎么入睡的。你是否曾经见过，猫或是其它动物，都会由着入睡那一刻的兴趣和喜好，重新摆弄一下床褥，方才会上床入睡？你们难道不也是这样吗？动物协会的各位先生，睡前会在你们的枕头上又捶又戳，然后在床上*舒适的位置上一头扎下去？那么想想吧，这些高贵雄健的野兽会有多么不舒服啊，你们既没有为它们提供其它选择，也没有给予它们重新整理床褥的权力；说到那些从未更换过的硬邦邦的床铺，不管是其外形还是其材质上都是它们不曾在与生俱来的自然状态下体验过的。如果你们还对它们忍耐的痛苦心存疑窦，那就去博物馆和大学看看吧。那儿保留着拘禁于类似环境中的狮子及其他猫科动物的骸骨；你会发现这些骸骨外表密密麻麻地包裹着一种小颗粒，这是长期在既非天然、又不舒适的平面上躺卧的恶果。 我不会非常急迫地询问我的万兽之王朋友是如何经人饲养的（我们这位艺术家继续说到），但即便是就这一点而言，我也还是觉得你们的做法是有问题的。我可以向你保证，即便是纪律**严明的狮子兽群，在自然状态下也不可能每天都在同一时刻准点进食，食物储藏室里也不总是储备着等量同类的肉类。不过，只要你能妥善解决我提到的之前那个问题，我也打算搁置膳食的问题。 画像的时间结束了，我们的朋友松开拇指，取下调色板，把它和画笔并排放在一处。他终止了对动物协会的呈辞，又容许我和斗牛犬自由走动。由于需要仔细查看斗牛犬的前胸，他把这位动物模特调转了个个，就好像他是陶土制成的一样，(而我哪怕只用小指头碰碰他，他也会一口咬住我，叫我动弹不得)。随后，他完全罔顾斗牛犬愿不愿意，方不方便；就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把他检查了个遍。斗牛犬在谦卑顺从地接受查验之后，被逐出了大门。 “明天十一点整时再到这里来，”我们的朋友说道，“不然有你好看的。”斗牛犬恭恭敬敬又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我从窗户向外望去，正看见他在一个一脸凶相又挂着一只乌青眼的业主陪伴下穿过花园——估计我也是这副形貌——他又变成了一只凶猛又鲁莽的斗牛犬；显而易见，不等他回到家中，在路途中就会气势汹汹地要把别的狗置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