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笔谈:杀妖

**章 魏道士 *好的蟠桃，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 三千年一成熟。凡人食之，得道飞升，寿比日月。焉知日月之辉，也有尽时。 新春，三月三。魏道士在树下盘坐，柳叶徐徐飞扬，阳光轻轻旋转。连身旁的大河也一改奔涌之势，缓缓流过。山精野怪与地仙凡俗路过，都以为其已入“春意盎然，而我心不动”的境界。 “扑通”一声，树上坠下一果子，砸在魏道士头上，道士不动。 又“扑通”一声，道士岿然不动。 又“扑通”一声，道士站起大骂：“哪个浑球扰我清梦？！出来！” 微风卷过，四下无人。道士捡起砸他的东西，居然是三个果核，上面还沾着口水。“谁家野狗子在树上啃桃子？！” 道士怒视头上树枝。这柳树上哪里来的桃核？莫是天下掉下的？魏道士再看看天，发现天色灿烂中似有阴霾，就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再看看三个桃核，它们又哪是凡间之物？ 道士掐指一算：三月三，王母大寿，天上正是大宴群臣，饮仙酒、吃仙桃、啃仙肉的时候。他摇摇头，恐怕要出祸事了。 三个桃核拿在手里，沾了道士一手的唾沫星子，虽恶心得紧，但弃之可惜。 经过市集的时候，他大声吆喝道：“天要下雨了，快回家收衣服啦。” 西南道观的魏神仙说的话，谁能不信呢。东家丢了羊，西家寡妇勾搭人，孩子是不是亲生的，老娘要不要再嫁人，等等，他摇个签、求个卦就能算到。 于是，集市上很快空无一人。 道观是一进二的堂屋结构，带一个很小的院子。堂里供三清天神，左侧厢房是魏道士的起居室，右侧堆杂物。堂里有一套桌凳，是大家找魏道士算命时用的。 魏道士一进门，天就开始下雨了。下的并非如油春雨，而是瓢泼大雨，厚厚的云层挡不住五颜六色的闪电和青一块紫一块的光影。天上某仙这次恐怕被揍得老惨了。 老魏有点幸灾乐祸，把三个桃核放在桌案上，进屋搬太师椅，准备在天井边上舒舒服服地看天气变幻。 哪里来的妖孽造次！他一惊，手一松，椅子掉在地上砸了自己的脚。只听他一声哀号，抱脚瘫倒在地上打滚。这时他发现一只短腿的猫在桌案下打滚，四只爪子歪七扭八地划拉着想掐自己的脖子。坏了，这只猫把桃核吃了。 魏道士不顾脚疼，过去把猫尾提了起来。这只猫是魏道士收留的，本来指望它能除鼠害，不想它四足太短，尾巴太胖，根本不是运动的料，还跑不过老鼠，反而经常祸害魏道士的食物。据说，它的祖上曾是皇宫里的富贵之宠，但流落民间，就是多余之物。 倒吊的猫双眼圆睁地望着魏道士，发不出一句声音，四足时而勉力合成叩拜之状，时而散开，要掐自己的脖子，憨态可嘲。 魏道士由惊转怒，再化作苦笑：“孽障啊！他用手轻轻一抛，猫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后落在暴雨的院子里，一翻滚，居然化作一个胖乎乎的短手短脚的孩童，大概三岁的模样。 只见他向魏道士俯首帖耳一拜，喊道：“师父。” 魏道士摇摇头：“你因因缘际会免去了数百年的苦修，但化作人身不知是福是祸，我没本事做你的师父，你且去吧。” 孩童在雨中抽泣，不肯离去，又是一拜：“师父。”魏道士不理。他再拜。 突然，雨中一道惊雷直直劈下。孩童愚钝，不知闪避，仍俯首在院中。魏道士拂手一挥，袖中飞出一把青碧色的短剑，将霹雳打散。院子上方云层翻滚，似乎雷霆不悦。 魏道士冲天高喊一声：“尔等现在自顾不暇，莫要挑惹事端才是。”言罢，云中雷霆方偃旗息鼓，转向他处。 魏道士不悦地说：“你去右厢房吧，以后就住那里了。” 孩童三叩首：“谢谢师父！”然后他一溜烟就进了厢房，欢天喜地。 彼时人间正是西汉末年。五百年后，盛唐贞观，玄奘西游。 “师父，你给我起个名字吧？” “为什么？你不是有名字吗？” “师父，你老叫我小杂毛。那些善信也跟着你这么叫，那你不就成老杂毛了吗？” “……” 魏道士苦思良久：“我大汉朝以礼乐风度树国。那你就叫乐风吧。” 孩童拉开自己的裤裆，低头看了许久，说道：“可是师父，这是女孩子的名字吧？我是男孩子。要不然叫大汉，或者树国，你看如何？”说着孩童脱下自己的裤子给魏道士看。 魏道士不语，只是捂脸摇头。孩童还要再说，道士突然飞出一脚，踢得他在院子里翻了几个跟头。 “以后你就叫乐风。知道吗？” “可是？” 魏道士躺在太师椅上，又伸了伸腿。 “好吧，知道了。” “师父，有人求签。” “好，就出来。” 桌案前是一女子，她含泪问：“魏仙人，你看我今年能怀上吗？” “手伸出来。”魏道士一扫签文，下下签，随手一丢，号住女子的脉。 “脉象正常，手很滑，脸很粉，富贵人家啊。” “师父，人家丈夫在门口站着呢！” “咳咳，签文很好，”魏道士从桌案底下提出两服药，“给你丈夫吃，很快就能生了。” 女子羞赧：“这可怎么好？我生不出来，还能让男人吃药？太丢夫家的脸了。” 魏道士撇撇眼：“哦，那这样，每次行房前，你和丈夫各喝一半，温补阴阳，这样就能生个和他一样的大胖小子。” 女子看了看胖孩童，面露难色：“吃这个药，孩子的腿脚也会这么短吗？” 乐风高喊：“赠药免费，解签四十文。交钱快走。下一个！” 女子走后，乐风问道：“师父，你还能管生孩子？” 魏道士冷笑：“不孕不育算个啥。只是公鸡不打鸣，却让母鸡来看为什么下不了蛋，这不是笑话吗？” “师父，天黑了，该出发了。” “好，你带的什么东西？” “柳条啊，师父。那些善信不都说柳条打鬼，一打一个准吗？” 魏道士顿时无语：“乐风，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还请我去干什么？从明天开始，你还是去上私塾吧，别整天和七大姑八大姨凑在一起瞎叨叨，人要有点文化知识。” “哦，师父。” 镇上的王二家在街尾拐角，隔壁是张屠户家。每到十五月圆，可怜的王大嫂总会发出惨烈的猪叫，然后跑到各家各户外院拱墙角。王二曾用绳索捆扎她，但只要他一转身，绳索就会莫名其妙地脱落。整个镇上的狗洞都被王大嫂拱成人洞了。 魏道士到王二家的时候，镇上好事的、仗义的和地痞无赖，都挤在门口看热闹。 见到魏道士，大家马上闪开一条道。 王二问道士：“仙人，您不用做法的工具吗？要不要我们去准备，要鸡血还是狗血？” 魏道士摆摆手：“你眼力不好，难怪媳妇都看不住。我这不是带柳条了吗？柳条打鬼，一打一个准。打满七七四十九鞭就可以了，不过要难为你媳妇受点皮肉之苦。” 张屠户迎了上来：“仙人，这么一个娇滴滴的人，哪受得了这么多鞭子，还有别的法子吗？” “有啊。”魏道士指指乐风，“割他屁股上一块肉，趁热吃下也可以驱邪。” 乐风心头一紧，害怕地摸摸屁股，抱住了魏道士的腿。张屠户一双杀猪宰羊的铜铃大眼望过去，却迎上了魏道士冷冷的眼神，忙说道：“不敢，不敢。” 魏道士进屋，乐风跟着把门反锁上。 屋里一盏烛火摇曳，王大嫂一双红色的泪眼直勾勾地望着他们，而漆黑的影子头顶两个羊角，从地下慢慢延展到房顶，作吃人之势。 “滚！”魏道士说了一个字，然后开始边念咒边用柳条抽打王大嫂。屋里传出鬼哭狼嚎般的呼救声，听得门外的人莫不心惊胆寒。 七七四十九鞭后，师徒出门。魏道士淡淡地说：“没事了。敷点金创药就可以了。” 乐风从胸前掏出几服药，说道：“驱鬼免费。疗伤药八十文。” 回去的路上，乐风拽着师父的衣角：“师父，你好厉害，你念的是什么咒？一下子就把鬼赶跑了。” “哦。”魏道士掂了掂八十文钱，“我没念咒，就是在骂王大嫂。王二是挑货郎，常年不在家，结果媳妇勾搭上了隔壁的张屠户。张屠户那里有很多牲畜冤魂，因屠户煞气重，它们不敢造次。王大嫂命根轻，还敢在那里鬼混，能不撞邪吗？我刚才用土话骂她不贞不洁、活该受罪，再打她几鞭以儆效尤。” 乐风皱起眉头：“那师父你是怎么赶走那些冤魂的？” 魏道士说：“我叫它们滚啊。” 乐风又问：“就这样？” 魏道士答：“嘿，你还小。这世界人人鬼鬼，莫不一样，都是欺善怕恶、欺软怕硬的东西。我的拳头比它们的大，它们敢不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