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海

　　老人见过不少大鱼。他见过不少重达一千多磅的，而且一生中还捉到过两条这么大小的鱼，但却从来不曾独自一个人干过。这回他独自一人，远在望不见陆地的海上，终于跟一条他从没见过而且也从没听说过的大鱼拴在了一起，而他的左手却仍旧紧紧抽搐着像一只抓拢的鹰爪。　　不过左手抽筋总会好的，他想。它总会好起来帮帮右手的忙。有三样东西是同胞兄弟：那条鱼和我的两只手。它抽筋一定得好。抽搐成一团是有伤体面的。那鱼重新又慢了下来，恢复到它原来的速度了。　　不知道它干吗要蹦，老人想。它蹦起来几乎就像是专为了让我瞧瞧它有多大似的。不管怎么说我是领教了，他想。但愿我也能让他瞧瞧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那样它就会看见这只抽筋的手的。让它把我想象得比实际更强吧，我也会尽力去做到的。我但愿自己是那条鱼，他想，它有对付我的一切，而我却只有意志和头脑。　　他安安稳稳地靠在船板上，听其自然地忍着自己身上的痛苦，同时那鱼仍平稳地向前游，船也穿过黑沉沉的海水慢慢向前驶。东面吹来的风掀起一阵小小的波涛，到了中午，老人的左手不再抽筋了。　　“鱼啊，这对你可是个坏消息。”他说着，把绳子在两肩上垫的口袋上挪动了一下。他挺安逸，却又痛苦，尽管他根本不承认有痛苦。　　“我并不是虔诚信教的。”他说。“可我情愿念十遍《我们的上帝》，十遍《万福玛利亚》的祷告文，好保佑我捉到那条鱼，要是能捉到它，我发愿去朝拜柯勃尔的圣母。这是正式许的愿。”　　他开始机械地做起祷告来。有时他实在疲倦，记不起祷告文了，接着他又很快地背着，好让它们顺嘴念了出来。《万福玛利亚》可比《我们的上帝》容易背，他心里想。　　“万福玛利亚，神恩浩荡，主与尔同在。众女中唯汝有福，汝子耶稣亦为有福者。圣母玛利亚，愿尔为我辈罪人生时祈祷，死时求福。阿门。”接着他又加上了两句：“圣母玛利亚，愿尔为这鱼早死祈祷吧。虽则它是挺了不起的。”　　做完祈祷心情好了不少，但痛楚仍一点未减，说不定还更加厉害了一些，他靠在船头木板上，开始机械地活动起左手的指头来。　　这会儿已经烈日炎炎，尽管正慢慢地吹来一阵微风。　　“我*好把船尾那条短短的钓绳重新安上饵。”他说。“万一那鱼决心再这么待一夜，我还得再有点东西吃，再说瓶里的饮水也不多了。我料想这一带除掉鳅钓不到别的。不过要是乘新鲜吃，味道并不太坏。但愿夜里会有条飞鱼跳到船上来。但可惜我没有灯光去引诱它们。飞鱼生吃味道挺好，而且还用不着去宰割。眼下我得尽量节省点气力了。天哪，我没想到它会有那么大。”　　“不过我还是会杀死它的。”他说。“不管它多大，多了不起。”　　虽说这不大公道，他想。“不过我还是要让它瞧瞧人的能耐和忍受力有多大。”　　“我跟那孩子说过我是个古怪老头儿。”他说。“这会儿该我来证明它了。”　　尽管他已证明过上千次，但那算不了数。现在他要再一次证明它。每次都是新的一次，他在干着的时候从来不去想着过去。　　但愿它会打盹儿，让我也能打个盹儿去梦见狮子，他心想。为什么现在多半只梦见狮子了呢？眼下安安静静靠着船板歇息，什么也别去想。它正在忙着。你越少忙越好。　　天已渐渐过午，船仍稳稳地慢慢向前驶着。不过现在增加了一点东风带来的牵引力，老人轻巧地顺着小海浪的势头驾着船，背上的钓绳给他带来的痛楚也变得轻松自如多了。　　午后有一回绳子又一次浮了上来。不过那鱼只是改在稍浅一点的水里继续游。太阳照在老人的左肩臂和后背上。因此他知道鱼已经转向东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