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之亢龙有悔

公元697年，武周王朝熬过了动荡的七个年头，在皇帝武则天的强权之下，政令顺畅，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但稳定的表面之下，却是暗涌纷呈。为了彰显政绩，武则天命工部聚青铜万斤铸造九鼎，计划置于明堂。神都鼎名为永昌，高一丈八，容一千八百石，置于中央，余下八鼎分别名为武兴、长安、日观、少阳、东原、江都、江陵、成都，高一丈四，容一千二百石，以八卦方位分置永昌四周。 同年四月，九鼎铸成，司天监正兼水部郎中王巍禾上奏武则天，建议举行祭鼎大典后，方可入明堂，武则天准奏，命王巍禾在洛水河畔建造一座祭台，名曰祭龙台，与明堂遥相呼应，于八月十五日率文武百官及神都百姓举行祭鼎大典。 武周建立之后，周边的游牧国家不断犯境骚扰、掠夺，武周军队屡次将其驱赶，却因为粮草不足，无法支撑大军长期在外作战，以至于始终无法彻底解决。 因此，在武则天即位后，便开始重视农业生产，欲把洛水流域变成大周的粮仓，便积极建造水利设施，正在建造的洛水大坝正是其中之一。为了配合祭鼎大典，原定十月份完工的洛水大坝需在祭鼎大典前完工。朝廷肯出钱，加上是皇帝武则天钦点的项目，没有官员敢在其中克扣经费，眼见着大坝合龙在即，一桩奇案却由此而生。 赵安西是科举出仕，但苦于没背景，也没有大量金钱的支持，在官场上混得并不好。不过他头脑聪明，学了一手溜须拍马的本事，熬了多年后，终于混上了水部主事，虽然只是从九品上的一个小官儿，油水却不少。 而此时正值佞臣当道，稍微有些小动作都会被人举报，轻则剥官入狱，重则丢了性命，甚至可能被满门抄斩。赵安西为人小心谨慎，不敢越雷池半步，从来不打工程款的主意。但他知道，要想在仕途上有所突破，钱是基础。 他索性让弟弟赵安东张罗了一些劳工，专门做他所管辖的水利工程，哥俩互相配合赚了不少钱。有了钱，他便上下打点，水部各级官员亦对他另眼相看，眼见着仕途之路越发平坦。 空气中飘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太阳半遮半露，不急不慌地散发着热量，炙烤着大地。洛水周边的气候又湿又热，要是穿着衣袍，定会粘在身上，令人行动不便。 洛水大坝工地上人来人往，劳工们光着膀子，有的杀鸡宰羊，有的在大坝上摆放着炮仗，不时地议论一番，言语间充满了兴奋。大坝完工在即，意味着可以拿到剩下的工钱，对于这些平时靠着维护水坝为生的水工们来说，这次建造大坝所得到的收入，可以过上两三年的好日子。 赵安东悠闲地坐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看着忙碌的人们。 “东子，今晚王大人要给咱们庆功，你让兄弟们准备一下！”赵安西从大坝上走下来，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笑意堆砌在他的脸上，也令他眼角的鱼尾纹更深了一些。 王巍禾是赵安西的顶头上司，因精通天文地理而被封为司天监正兼水部郎中，正五品下的官职，官职虽然不高，但因经常和皇帝武则天接触，颇受恩宠，平日里官威很大，王公贵族都要让他三分。幸运的是，赵安西颇得王巍禾的赏识，若这项工程顺利完成，定会得到晋升的机会。 “哥，这次咱们赚够了钱，我想出去住……”赵安东走上前扶着赵安西。 赵安西白了他一眼，无奈地摇摇头：“你还没成家，出去住谁照顾你！再说，洛阳的房价一天比一天高，你赚的这点钱哪够！要是靠攒钱，这辈子你都别想买上宅子。等你成家了，哥帮你凑凑，保证你能住上如愿的宅子！” 赵安西看着赵安东晒得黝黑的脸有些心疼，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赵安东本身就少言寡语，听了哥哥的话也只是挠着脑袋憨憨一笑。 自打父母相继去世之后，赵安西便成了家族的掌舵人，对于弟弟赵安东，他既是哥哥，又是父母，什么事儿都操碎了心，他担心赵安东赚了钱乱花，除了给他一些零花钱之外，全部帮他存了起来，以便日后成家立业所用。 两人正聊着，就听见劳工们发出一阵阵欢呼声，随后巨大的水流声、炮仗声随之传来。 “大坝合龙了！” 洛水大坝完成合龙，截流坝开闸放水，巨大的水流与之前的沉积水汇合，不断地冲击着大坝，发出海浪般的声音，水库的水位不断上涨着，逐渐地吞噬着原本的农田和乡间小道。 劳工们欢呼雀跃，有的人还光着膀子跳进水里，不停地向其他人撩起水花。 赵安西看着雄伟的大坝心生感叹。洛水大坝的建成，意味着洛阳即将成为全国*大的粮仓，有了粮食做根基，预示了今后的国富民强，而军备粮草的充足，也预示着再也不用惧怕外围的游牧民族的侵扰。 “大坝工期紧任务重，咱们都立了军令状，要是不能如期建成，就是违抗皇命，是欺君之罪，也多亏了这帮兄弟拼死拼活。咱营地平时的伙食不好，庆功宴得吃点好的，晚上多备些肉，王大人说能从良酿署弄来一些好酒，让兄弟们解解馋！”赵安西说话时两眼放光。 良酿署是官方的酿酒部门，洛阳的良酿署主要是为皇宫和王公贵族、品级高的大臣们酿酒，品质不需多说。别说普通的劳工，就连赵安西这等官儿也是很难喝到的。 两人正说着，就听见一声惊呼从人群中传来。 “快看天上！” 两人看了看人群，又顺着人们指的方向看去。 薄薄的雾气中竟然隐约出现了一座宫殿，宫殿极为恢弘，通体透明，仿佛水晶宫一般，琉璃造型、长梁雕龙、飞檐画凤，一条黑龙绕着宫殿游荡着，龙鳞的黑色与宫殿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人们看呆了，有的人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甚至忘了燃放着的炮仗和隆隆的水声，甚至忘了随时可能将他们淹没的大水。 一阵风吹来，薄薄的雾气随之动荡着，太阳趁机露出了脸庞，耀眼的阳光将人们的眼睛晃得立刻眯了起来，等人们再次睁开眼睛时，空中的奇相早已消失不见。 “刚才是什么？”人们互相问着。 人们纷纷摇头，眼前的景象已经超出了认知范围，但心中都有了一个答案：龙神宫殿。 “是吉兆！龙神现身，意味着今年会风调雨顺。”一名老年劳工喊着。 “对，对，龙神显圣，风调雨顺！”人们纷纷附和着。 人们都愿意听好话，但现实往往都是残酷的。 “可那是条黑龙！”一名年轻男子说出了不同意见，却被人们的欢呼声淹没。 年轻男子的意思是说黑龙代表的凶兆，金龙才吉祥，但此刻没人会在乎是金龙还是黑龙，龙便是龙。众人纷纷跪了下来，朝着发生神迹的方向跪拜磕头，有的还喃喃自语地许愿。 “这些人！”赵安东露出不屑的表情。他和赵安西都看到了神迹，却并不相信。自打父母去世之后，哥俩有一段时间是相信神明存在的，可无论怎么诚心，吃、喝、穿以及一切生活所需都要靠哥哥打拼，赵安西能够考取功名亦是自身努力换来的。神明并未展现神迹，也从未眷顾过苦命的哥俩。 赵安东正要上前阻止众人，却被赵安西一把拉住：“算了，让他们去吧，就剩些收尾的活儿，能在傍晚庆功宴之前干完就好！咱不信，却不能强求别人也不信。” 赵安东点点头，瞥了瞥有些神色不宁的哥哥：“哥，那我先去准备晚上的事儿了！” “嗯！”赵安西心不在焉地答道，眉头也皱起了一个大疙瘩，望着碧蓝的天空发呆。 龙神显圣是吉兆，赵安西却有种不祥的预感，但他不敢说，也不能说，若在大坝合龙之日说不吉利的话，一旦被皇帝武则天或是那帮佞臣听见，怕是会有灭顶之灾。 赵安东明白这个道理，王公大臣们自然也明白。位列明堂的大臣们纷纷站出来，争先恐后地向皇帝禀报着，生怕晚了一步，被其他臣子抢先讨了皇帝的欢心。 “陛下，大坝合龙之际发生神迹，乃是吉兆，寓意在大周治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啊！” “陛下，此事正应了祭鼎大典，陛下威仪天下，大周万朝至尊……” “陛下……” “好啦，众卿！”武则天面带微笑地看着众大臣，见众大臣安静后，才缓缓说道，“神迹虽至，还需众卿同心协力，令朝政畅通才是，此事无需多议，以后更不用提。否则，定严惩不贷。退朝吧！” 众大臣面面相觑。 武则天登基之后，无论是谁，只要在上朝时说些吉兆之类的话，她都会兴致勃勃地把话听完，随后会给予此人不同程度的赏赐。 正如宰相娄师德曾经说过的那样，官做得好，却不如马屁拍得好！ 但看今天的架势，武则天虽面带微笑，态度却异常冷淡，令众大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众大臣不敢再说，只得纷纷告退。王巍禾也想跟着群臣一并退去，却瞄见武则天的目光一直盯着他，他移动了一小步之后又老老实实地站在原位。 当大殿中只剩下武则天、女官上官婉儿、王巍禾三人后，他的脚才又动了动，向前挪出一小步，同时偷着瞄向武则天。 武则天一直盯着王巍禾，脸上的寒意却越来越重：“算你识相，还知道留下来!” 王巍禾感到了来自武则天的杀气，吓得浑身一哆嗦，立刻跪倒在地：“陛下，臣……” 武则天大袖子一挥，冷哼一声：“祭鼎大典之前，你还有很多事要做。否则，单凭这一件事，朕就不会轻饶了你。” 王巍禾惶恐地磕着头，好半天不敢抬起头来：“臣保证，绝不会有任何意外。” “朕留你下来，不是想听你的保证。”武则天站起身，一股无可匹敌的气势从她的身上发出，令远在十丈之外的王巍禾浑身颤抖。 女官上官婉儿在一旁的书案上写着字，丝毫未受到武则天的影响，写好了字后，她把纸张卷了起来，慢慢地走到王巍禾身前，将他轻轻地扶了起来，冲他莞尔一笑，把字条双手奉上：“王大人，这是陛下送你的锦囊妙计，相信它可以帮你渡过难关！” 王巍禾没敢接字条，看了看武则天，见她没有任何反对，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字条，冲着武则天说道：“微臣定会鞠躬尽瘁……” “好啦，少说些客套话，多学学娄师德和狄仁杰。”武则天说道。 公元696年5月，契丹李尽忠率众叛乱，娄师德作为清边道副大总管，率大军讨伐，在狄仁杰、王孝杰等人的配合下，将李尽忠、孙万荣等人逐一击溃，*终平定叛乱，班师回朝后，再次拜相，迁纳言，出任陇右诸军节度大使，乃朝中大臣的楷模。 “嗯……”王巍禾正要张口表态，想了想武则天刚才的话，*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武则天把脸微微转了过去，不再看王巍禾。上官婉儿立刻会意，冲着王巍禾微微挥了挥手，脸上露出若隐若现的笑意。武则天看着王巍禾离去的背影冷哼一声，又颇有意味地看了看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何等聪明，立刻说道：“婉儿明白。” 武则天看向上官婉儿的眼神逐渐变得慈祥起来：“朕还没说，你明白什么？” 上官婉儿笑而不语，用手比画着自己的眼睛，又比画着王巍禾离去的方向。 武则天哼了一声，嗔怒道：“你这丫头，去做事吧。记住，不可滥用权力，不可触犯众怒。” 上官婉儿冲着武则天的方向微笑着施礼，额头那朵梅花随着她的笑意而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