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门

有一天，我在舅舅家吃了午饭。饭后舅舅便出门了，我随他一直走到他的办公室，然后折返前往普朗蒂尔姨妈家去找母亲。我到家后才听说母亲和姨妈出门了，要到晚饭时候才能回来。平时难得有这般机会可以在市区游玩，于是我便立即出门，直奔港口。那天的港口阴沉沉的，海雾弥漫。我在码头上慢慢悠悠地逛着，就这样过了一个多小时。突然之间，我心里蹦出一个念头——立马出现在艾丽莎面前，给她个惊喜，尽管我们才刚分开不久。我穿过市区跑回去，按响了舅舅家的门铃。一位女仆开了门，当我正准备冲上楼的时候，她却拦住了我： “别上去，杰罗姆少爷，千万别上去！夫人又发疯了！” 我没理会她。反正我又不是来看舅妈的。艾丽莎的房间在三楼。一楼是客厅和餐厅，二楼是舅妈的房间，能听到声音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这是我必须要经过的房间，此时房门正开着，从房间里照出来的亮光把楼梯分成了明暗两部分。我害怕自己被发现，所以犹豫片刻后又躲回到暗处。看清房间里的景象后，我惊讶不已：舅妈躺在房间中央的沙发上，窗帘紧闭，两个点燃的插满蜡烛的大烛台把房间照得很亮。罗伯特和朱丽叶站在她脚边，她身后还站着一名穿着中尉服饰的年轻男子。今天回想起来，让两个孩子在场简直太怪异了；而对于当年那个年幼无知的我，有他们在倒让我觉得安心。两个孩子笑着，看着那个陌生人，而后者则用尖厉的声音说道：“布科林，布科林……我要是有只小羊，就给它起名叫布科林。” 舅妈被他逗得大笑起来。我看到她拿出一根烟，让年轻人帮她点着，她吸了几口，然后烟掉到了地上。他赶紧弯下腰去捡，却假装被旁边的围巾绊倒，顺势跪在了舅妈面前。这场面真是好笑之极，却正好使我有机会偷偷溜走。 我来到艾丽莎的门口，等待了片刻。只听楼下传来一阵阵大笑和说话声。我敲了门，但可能是他们的声音盖过了我的敲门声，房间里迟迟未有回应。我推了推门，门无声地开了。房间里一片昏暗，我一时未看清艾丽莎。之后，我发现她跪坐在床边，她身后的窗口透着夕阳西下的*后一缕余晖。我走过去，她转过头看向我，但没有起身，轻声说道： “啊，杰罗姆，你怎么回来了？” 我弯下腰去亲吻她的脸颊，发现她的脸上满是泪水…… 这一刻决定了我此后的整个人生。即使时至今日，每每想起那一幕，我的内心都一阵痛楚。毫无疑问，当时的我还无法完全理解艾丽莎痛苦的缘由，但我强烈地感觉到，这份痛苦于她那颗弱小的稚嫩心灵，以及她在抽泣下颤抖的小小身躯而言，都是无法承受之重。 我继续在她身旁站着，而她依然跪坐着。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激情，不知该如何表达，我只能将她的头紧紧搂进我的怀里，唇吻向她的额头，恨不得用整个炙热的灵魂包裹她。我的心里满是对她的爱怜，伴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狂热、自我奉献与美德，这些念头在我脑海里交织。我竭力向上帝祈求，我愿奉献自己的一生，只求上帝保佑这个女孩免受恐惧之苦、邪恶侵袭以及生活的伤害。 我跪了下来，用全身心去祷告，并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她隐隐约约说道：“杰罗姆，他们没发现你吧。你赶紧走吧，不能让他们看到你。” 接着，她又压低了声音说：“杰罗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这件事，可怜的爸爸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我因此守口如瓶，一个字也没对母亲提起。但母亲总是在和阿什伯顿小姐窃窃私语，两个女人神神秘秘、面色凝重，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在我每次就快要听清她们的言谈之词时，便会受到驱赶：“亲爱的，到一边玩去”。一切迹象表明，她们不可能对布科林家的秘密全然不知情。 我们回到巴黎不久，母亲就收到了一份电报，让她尽快返回勒阿弗尔，说是舅妈离家出走了。 “是和谁一起吗？”我问一起留在巴黎的阿什伯顿小姐。 “孩子，你还是以后问你母亲吧，我没法回答你。”我们亲爱的老朋友如是说道。对于这件事，她也感到万分惊愕。 两天后，我们也动身前往勒阿弗尔去跟母亲会和。那是一个星期六。第二天就能在教堂见到表姐弟们了，我满心欢喜，一整天脑海里都只想着这件事。对于还是一个孩子的我来说，在教堂这种神圣的地方会面可是一件非比寻常的事。说到底，我并不关心舅妈的事情，还将不向母亲打听大人们的事视作一种美德。 星期天早上，小教堂里没来多少人。那天，沃提尔牧师显然有意引用了耶稣的一句话作为其布道经文：“你们要努力进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