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传:张林朝短篇小说集

祖传 祖传十八代、延续了二百多年的老字号中医世家孙继祖孙氏诊所，关门歇业了。这在当地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百姓们议论纷纷，了解情况的百姓都气愤不已，认为这是对老孙家不公，对百姓看病不利。而有的人却道听途说地讹传，说是老孙家卖假药了，所以政府把他家的门关了。反正老孙家一关门，说什么的都有。 第十八代传人孙继祖，遵从爷爷的指教，按政府的决定，不再给病人看病抓药了。本来他心里也没当回事，想着也能趁机歇几天，轻松轻松。可他在村里走了一圈儿，听到人们的议论，心里就有点儿想不开了。回家后他对父亲嚷嚷说：“为啥呀？我给老百姓看病，我犯法啦？说不叫我开门，我就不开门了？说不叫我卖药丸子，我就不卖了？凭啥呀？” 第十七代传人——孙继祖的父亲孙耀仁本来是想开了的，可听村民们这样议论，也想不开了，看着儿子气不过的样子，他什么也没说，站起身来，出门溜达去了。 第十六代传人——孙继祖的祖父，也就是爷爷孙光济，八十九了，耳不聋眼不花的，走路还不用拐杖。眼下正一如往常地坐在堂屋的太师椅里，又开始吸烟了。听着院子里孙子的嚷嚷，跟没听见似的。偶尔还自言自语地嘀咕一句：“清朝那会儿，我家祖上都是看病卖药的，还给乾隆爷制过药丸。今儿咋就不中了呢？” 孙继祖的祖父孙光济是捋着清末辫子过来的人，照他自己说的，“那会儿我就天天在我家药铺子里泡着了。”如今虽已近九十高龄，依然精神矍铄，思维敏捷。天天戴着瓜皮帽，穿长袍马褂，鼻梁上架着一副不带框的老式石头镜——左边铜镜腿断了，孙继祖说找人修修，老先生不让，担心现在的人没那个技术，修不好还有可能给弄坏了，所以老先生自个儿用一根红绒布条绑着，系在耳朵上。留着小山羊胡，一杆长长的旱烟袋不离手。俨然一副前清遗老的装束。不过，一旦有病人前来看病，不管是他给病人号脉，还是他儿子孙耀仁或是他孙子孙继祖给病人号脉，他都会很自然地把旱烟藏到身后。其实老百姓对老先生吸旱烟并不反感，甚至有些烟瘾大的，还要和老先生交流一番烟丝的味道来，都夸老先生的烟叶味道足、味道正。近年来，老先生年事已高，家人劝他不要吸旱烟了，老先生拿烟袋锅在鞋后跟上摆了几下，说：“不吸就不吸。”老先生说到做到，还真不吸了。可老先生舍不得跟了他一辈子的烟袋，不吸可以，旱烟杆不能离手，想吸的时候，做做样子，也算是过了烟瘾。 眼下这又吸上了，肯定是老先生想吸几口顺顺心气。 老孙家给百姓看病，很简单，对症下药，是什么病吃什么药丸。这是大实话。他家把专治对应病症的中药制成小药丸，省去了病人回家后自家熬药的麻烦，更重要的是经过他家的炮制，药丸的药效更好了。本来是十天半个月的汤药，七个药丸就够了，而且吃起来也方便，不怕药味苦的人，像吃馍似的在嘴里嚼几下，咽下去就完事了，啥也不耽误。所以，这样看病治病简单有效的祖传秘方，很受老百姓的欢迎，十里八乡的百姓都来他家看病，天天病人不断。甚至镇上那些守着卫生院的人也往孙氏诊所跑。镇卫生院里一些老中医，看到那些家里实在太穷的，病又不是很重的，大都介绍病人去孙氏诊所，省钱又方便。这也是真心为百姓着想的好医生。 老孙家世代祖传的医术里，主要是治平日里老百姓的小病，大病人家也不治，一号脉，一看脸色、舌苔，毛病大的，立马叫人家去大医院看，生怕耽搁了病情。 老孙家祖传还有一个传统，就是不管下一代的禀赋有多高，都得去学校学几年，起码得识字。就拿孙继祖来说，按照他父亲孙耀仁的说法，会拼音能识字，会用字典就够了。剩下的就是在家跟着祖父辈言传身教，学真本领。 外人看来稀松平常地天天看书、背汤头歌，可要真把祖传的本领学到手，没有个十年二十年是根本办不到的。孙光济老先生说：“光会背没用，能耐全在悟性，悟性高了就能触类旁通，才能在古方子的基础上开出方子来。” 老先生的话，外行人听不大懂，内行人一听就能懂。就拿他家自制的药丸来说，每一种药丸都有十几二十几味药组成，而且工艺相当烦琐，同样的工艺，火候把握不好，制出来的药丸药效就完全不一样。甚至说把药方子给你，把制作工艺告诉你，你绝对制不出人家那管用的药丸来。这就是老孙家的祖传秘籍。而且传授的方式也很独到：孙光济传授孙耀仁时绝不允许有第三个人在场，真正的一对一，每一个步骤、每一种重量，煎熬时间的长短，药引予投放的火候把握，等等，都得用心去记，绝不能写在纸片上。这是祖上传下来的戒规。当然孙耀仁教儿子孙继祖时也是这个样子。 孙光济老先生心气儿很高，盘算着活到一百岁，也来个“后望三代，”亲眼看到重孙接任，继而再往后续个百代千年的。老先生所说的“后望三代”，简单理解，其实就是人们常说的四世同堂，但又与人们通常理解的四世同堂不一样，不单单是四代人生活在一起，他的期许里，还希望自己能像他的曾祖父那样，在他小时候天天看着他在药铺子里好奇地问药匣子是什么东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