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吻

七点十分。闹钟响了。米奇张开双臂遮住表盘，晃动着，两条瘦瘦的腿像在蹬自行车。起床了，起床了，它带着鼻音喊。斯泰拉敲了敲米奇的脑袋，睁开眼睛。 又立刻闭上。 她紧紧闭着眼睛，不想睁开。危险，危险。不要动。小声呼吸。枕头上的左胳膊肘不要动，右胳膊肘继续贴在腰间。不要去挠发痒的眼皮。让别人以为她还在睡觉，她不在这里，躲在被单下瑟瑟发抖的不是她。 它卷土重来。 她的喉咙里仿佛有棉球爆裂了。这不可能，不可能卷土重来。一切顺利，请你平静。九月，汤姆升入了初中，此事顺顺利利，他只是换了词汇表，用了新发胶。阿德里安在废钢铁厂工作，埃德蒙·库尔图瓦给他安排的任务越来越多，他学习管理和市场，到国外出差。不久前，他拿到了法国的欧盟护照，上面写着阿德里安·科苏利诺。“我是世界公民了。”他捧着这本珍贵的证件说。他买了一条银灰色的领带、一套海军蓝西装、几件意式领子的白衬衫，还有一个公文包。莱奥妮穿着带花的半身裙和蕾丝短上衣，意醉神迷地看着蓝脑袋的山雀，还有打着转儿从树上飘落的红叶，在拼接工作坊学刺绣、做花边。苏珍一边按摩着腰，一边感叹大地平坦，读法国《星期日报》：约翰尼遇到麻烦了，瓦妮莎赢回了第二局，米歇尔·奥巴马演技不凡！乔治从菜市场回来后，点评了一番圣沙朗的野猪，他负责照看花园、树木、牲畜和菜园，周日用肥皂洗他那辆红色甘果车1，然后瘫倒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 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标签。 一切顺利，我也很好。 她要重新睁开眼睛，数着一，二，三……我错了。也怪我，我总怕它卷土重来。 雷·瓦伦蒂死了，坠入了火中。你记得吧？是因为公证员的那通电话？ 他说有新进展，要跟我们见面。 她不喜欢这种事。 前一天晚上，她吃多了。天气很好，十一月的夜晚恍如夏日，暖风轻拂大地，狗趴在地上吐着舌头。“我们得庆祝我签了个数额巨大的合同，”阿德里安说，“走吧，我们到外面吃饭，点上蜡烛，喝起美酒！”他拍了拍手，他们立刻在露台上架起了桌子，就像动画片里那么快。他们拿出刀叉、酒杯、盘子、面包、葡萄酒、奶酪、沙拉、香肠、生火腿、酸黄瓜和西红柿，还有苏珍做的砂锅，全都摆在红白格子的桌布上，汤姆加了些饼干和一份热尔韦巧克力冰激凌。他们坐下来，开了一瓶马孔葡萄酒。“为爱情干杯，为生命干杯，随便为什么干杯吧！”汤姆说，“生命、爱情，这些东西让人害怕！”于是他们就为驴、乌龟、鹦鹉、猪、母鸡、鸡雏、土豆和狗干杯，狗听了直起身子，对着砂锅流起了口水。他们喊着“祝你胃口好”，像打仗一样，叉子直直地对着天，胳膊架在桌子上。他们扑向盘子，狼吞虎咽地吃着糖渍柠檬酱牛肉，撕着长棍面包，吮吸着蘸了调味汁的面包，满嘴油光，又开了一瓶酒。噢哟，瓶底留给了汤姆，得让他知道，不管怎么说这玩意儿都比可乐好，他们又吃了一个冰激凌球，抚摸着吃撑了的肚子，感叹吃得太多了。她不得不把腰带松开两个扣，把胸衣的扣子解开。 得小心点，别让人看见。已经入冬了，天色阴暗，这也不难做到。她心想，我真是头大母牛。她感到羞耻，想扇自己耳光。明天我就不吃了，我保证，我发誓，我为什么要吃成这样？阿德里安从桌子底下伸过手，她都没有力气去抓，他微笑着看着她，笑容倏忽而逝，对她说：“走吧，我们去睡觉吧，我想要你，想要你……明天再收拾吧。” 他们把东西丢在桌上，上楼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