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珑

**章 二十二岁的周芳嫁给了比自己大三岁的萧秋生。他是警察，年轻有为、前途可期。一年后，两人的**个孩子青山出生。周芳离开了电子所，她无法继续面对自己的老师和初恋情人郝光明。而郝光明则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教学和科研中，以发泄自己胸中的不甘和愤懑。他并不怨恨周芳，甚至依然深爱着她，他只是对自己的清贫和命运的不公感到气愤。 时间过得飞快。1986年，青山上了初一，周芳生下了第二个孩子青云。萧秋生已经成为区交通大队的队长，四口之家看上去很平静，只是偶尔房间里会传出玻璃破碎的声音和孩子的哭闹。这一年，四十四岁的郝光明终于熬成了电子所的学科带头人，但他仍旧孑然一身。表面上是因工作繁忙无暇顾及个人问题，其实他内心仍深藏着那份珍贵的初恋。 小青山稳重懂事，学习也很好，他对弟弟疼爱有加。小青云聪明伶俐，他特别爱画画，常常一个人趴在桌子上一画就是大半天。 长大成人后，青云对自己五六岁时那个曾经的家几乎没有什么印象。父亲经常加班，在家的时间很少。像所有的孩子一样，起初他希望父亲能够陪伴在自己身边，但从1991年起，他开始害怕父亲回家。 1990年12月19日，上海证券交易所正式开业，萧秋生成了中国**批股民。新兴的股市谈不上繁荣，没有专业知识的人初涉其中难免要付出代价，萧秋生没能幸免。也就是从那时起，他的性情大变。如果说之前夫妻间只是小打小闹，现在则是地动山摇，暴躁易怒的他动不动便对妻子拳脚相加。柔弱的周芳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一次次被无缘无故殴打，但为了维系这个家，保全自己的颜面，她始终默默忍受着。每次她只是哀求那个疯狂的男人别打自己的脸，她说我还要见人；也别吓到青云，他还小。 但是周芳就连这点可怜的要求*终也没有得到满足。又一次从股市铩羽而归，萧秋生在外面喝了闷酒。仅仅因为周芳给他拿拖鞋慢了一点，他再次对这个可怜的女人大打出手。妻子惊恐哀求的眼神反而激起了更大的兽性，他重重一拳挥在她的眼角。警察出身的体格，外加酒后的疯狂，这一拳的力道可想而知。周芳的眼角瞬间爆裂，满脸是血的她被打翻在地。丧失理性的萧秋生并未收手，他骑在周芳的背上，一只手抓扯起对方的头发，另一只手继续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 青山恰巧去同学家里学习，小青云原本吓得躲在里屋瑟瑟发抖，但妈妈的一声惨叫让他忍不住探出头来，在他惊恐的眼睛里是一张女人满是鲜血的脸以及大张着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的嘴巴和充满绝望的表情。 正在读高三的青山从同学家回来，看到满脸是血的妈妈独自在卫生间哭泣，弟弟站在边上吓得小脸煞白，父亲则自顾自地在阳台抽烟。他攥紧拳头就要冲上阳台，周芳一把拽住了他，用近乎哀求的语调说：“青山，别，你和弟弟还小。”青山胸中的怒火仿佛要将自己吞噬，他哭着冲妈妈大吼：“一直都是这样，您要忍到什么时候！”周芳擦去儿子脸上的泪水，抽泣着说：“妈求你，妈能忍，都是妈妈不好。”青山不知道母亲到底错在哪里，但他无法拒绝这样的哀求，一把拉起妈妈和弟弟冲出家门向医院跑去。那一晚，周芳的眼角缝了七针。 1992年春节过后，周芳选择了离婚。二十年的婚姻让她心力交瘁、万念俱灰，她终于明白这个家已经不值得挽救。萧秋生似乎是不想让家暴的事情影响自己的仕途，抑或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心怀愧疚，他没有吵闹纠缠，同意周芳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娘家。 也许是受到家庭变故的影响，原本有希望考入重点大学的青山毅然选择了入伍，他想要逃离这个伤心的家。 青云也该上小学了。周芳父母家在西城，但为了让孩子能够得到更好的教育，她打算把青云送进海淀的小学。青云上幼儿园时就展现了绘画天赋，曾经获得市级儿童绘画一等奖。周芳费尽周折联系了一所海淀区重点小学，打算以特长生的名义让青云跨区入学。 一天下午，周芳带青云去学校面试。多年来她一直有意无意地避免来中关村，因为这里离电子所太近，她怕勾起自己的伤心事，但眼下为了孩子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面试过程很顺利，学校同意了青云的入学请求。从学校出来，母子俩都很兴奋，他们一路边说边笑，没有注意路口驶来的车辆。 “吱……”急促的刹车声吓了娘儿俩一跳，周芳一把将青云揽在怀中，低头询问有没有伤到哪里。 司机赶忙下车询问：“没碰到吧？”声音有点熟悉。 周芳抬起头，她立刻感到了一阵眩晕。俯身询问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曾经深爱的郝光明。二十二年过去了，自从周芳调离电子所，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一面。如今已年过半百的初恋情人变得儒雅干练、风度翩翩，只是两鬓的头发已经花白。 郝光明也认出了周芳，他一把将对方扶起，满脸惊喜地问：“芳？” 周芳咬着嘴唇点点头，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芳，真想不到在这儿见到你！你这是怎么了，这么憔悴？”郝光明的声音由于激动而有些颤抖，但柔情的目光一如往昔。 也难怪，不幸的婚姻把周芳折磨得看上去确实比实际年龄要老许多，可她又能对郝光明说什么呢？ “青云，快叫郝叔叔。”她只能尴尬地岔开话题。 “郝叔叔。”青云躲在妈妈身后怯生生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 郝光明开车送娘儿俩回家，路上他们大致了解了对方的近况。当然，周芳没有提家暴的事。她得知对方1989年离开电子所下海经商，创办了一家名叫“科瑞”的科技公司，至今未婚。他们互相留了电话，分手时，郝光明的喜悦溢于言表，而周芳心里则怪怪的不是滋味。其实自从两人分手后，郝光明就时时刻刻地关注着对方的情况，周芳结婚、生子的消息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煎熬，他既盼望心上人能够幸福，又幻想着再续前缘，在不知不觉中度过了自己的大好年华。只是由于*近工作实在太忙，他一度失去了周芳的消息，想不到对方竟已经离婚。 接下来的半年，郝光明开始了对周芳的不懈追求，他的热情完全像一个初恋的青年。1992年年底，周芳终于带着青云搬进了郝光明的家。郝光明原打算轰轰烈烈地办一场婚礼，但周芳拒绝了。她说都这么大岁数了，自己又是二婚，不想太张扬。郝光明听从了妻子的意见，他不会拒绝妻子的任何要求。因为他知道这份爱来得多么不易，等得多么漫长。 青云对亲生父亲的印象不深，仅有的一些记忆他也要刻意回避。小青云很懂事，在妈妈的要求下，他很快将对郝光明的称呼从“叔叔”变成了“爸爸”。在他眼中，这个新爸爸年龄虽然有些大，但和蔼可亲，对自己和妈妈都很好。 青云在学校表现乖巧，他的绘画天赋引起了郝光明的注意，于是便给他请了绘画老师。正在北海舰队服役的青山为母亲拥有新生活而感到高兴，他甚至开玩笑地说：“早知如此，我就考大学了。” 郝光明三年前已经搬出了中科院的宿舍，科瑞公司发展得不错，他买了一套宽敞的两居室。他们夫妻一间，青云也有了自己单独的房间。郝光明说等青山复员回来就去科瑞上班，还说到时候要把两居室换成三居室。周芳没有表态，只是抿着嘴幸福地笑。她的确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就连容颜都恢复了往昔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