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线玩偶

**章 1.黑色轿车 夏夜，十一点多，路边，一个中年男人在人行道上遛弯。 路灯洒下昏黄的光，每隔几十米照亮一次他的大脑袋。他光着膀子，短裤肥大及膝，趿拉一双人字拖，一手摇着大蒲扇，一手摸着引以为傲的几根胸毛。他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今天是八月四日，四十多年前，他妈这会儿生的他。他没成家，他的豪言是《水浒》里的好汉大多是光棍，他每天*爱抱的是白酒瓶子，二两酒下肚，天下都是他的。今天是生日，他有了多喝一两的充足理由。他叫牛伯安，逮谁跟谁聊天，人送雅号牛伯。 今天怪了，他右眼皮狂跳，心神不宁，觉得有大事将要发生。 走到垃圾箱旁，喵呜，一只野猫从脚下蹿过，他吓得酒醒了一半。这时，马路对面停下一辆出租车，车上下来一对男女，男的穿一件式样新潮的浅色短袖衬衣，女的一身红色宽松休闲装，肩上挎着一只红色坤包，她紧紧抱着男人左臂。两人相偎相依，横过马路，一看就是正处于甜得腻人、热得发烫的爱情开蒙阶段。牛伯安心想：大马路上就搂搂抱抱的，忒不像话，回家亲热去！ 夜深了，路面上车辆稀少。 远处，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悄然发动，起步，速度不快，这辆车没开大灯，也没挂车牌，驾驶席上方的遮阳板放下来，隔着前风挡玻璃看不见开车人的脸。黑色轿车像只无声飘行的幽灵。 那对情侣走得不快，抱得更紧。 夜色宁静，空气中仿佛有股奶糖的甜香味儿。牛伯安又心想：这个女人偏胖，不过，胖乎乎的女人…… 那对情侣快走到牛伯安跟前了。 突然，黑色轿车猛地加速，直冲过来！ 短袖衬衣男人刚好扭过头，一眼看见，他使劲儿甩开胖女人的手，一步跳上马路牙子，脚下一绊摔倒，他连滚带爬地躲到路边一棵绿化树后。黑色轿车并不减速，照直继续前冲，一身红衣的胖女人完全吓呆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嘴巴半张，喊不出声。 黑色轿车就要撞上她的前半秒钟，车头左转，砰，车身右前侧拍到胖女人的身上。 胖女人被撞得飞了起来。 胖女人的身体从牛伯安眼前掠过，红色休闲装的一角擦到他的鼻子尖。只听咚的一声，胖女人飞越人行道，跌到草坪上，摊开四肢，伏地不动。 吱——黑色轿车急刹车，左前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穿白色裙子的女人，她绕过车头，从牛伯安眼前跑过，跑到胖女人身边，弯下腰。牛伯安以为她是在查看被撞者的伤情，没想到，这个白衣女人抓起地上的红色坤包，扭身往回跑，她往返时与牛伯安相距不过一尺。 白衣女人上车，一脚油门到底，黑色轿车疾驶而去。 这一切前后不过半分钟，牛伯安反应过来，大喊：“开车撞人，抢东西，还想跑，站住！” 黑色轿车消失在马路尽头。 短袖衬衣男人从树后探出头，犹在发抖。 牛伯安冲他说：“喂，看看你媳妇怎么样啦。” 短袖衬衣男人朝草坪凑过去，一点点伸出手，碰了碰胖女人的身体，又推了推，声息全无。他瘫坐到地上，哭出声：“她像是没气了。” 牛伯安说：“哭什么哭，快报警呀。” “报警？” “打110，你吓傻啦！” 夜空中响起一个男人的哭号：“死了，她死了……” 2.白衣女人 警灯闪烁，一辆警车飞驶而来。 警用摩托旁的交警小焦连忙迎上去。警车上跳下刑警耿直与小霍。 耿直不擅客套，直接问：“什么情况？” 小焦说：“我认为，这不是一起普通的交通肇事逃逸案，涉嫌抢劫，所以给市刑警队打了电话，请求派人来。” 耿直问：“抢走了什么？” 小焦说：“一只坤包。” 耿直问：“坤包里有贵重物品？” 小焦说：“这个……不清楚。我当了五年交警，从没见过开车撞了人还下车抢东西的，这肯定是一件离奇的大案。毕队长和小袁警官没来？” 耿直说：“毕队长和小袁去外地办案了，碎尸案，领导派我们两个来处理。” 小霍轻飘飘地说：“抢个坤包，小案子一件，小菜一碟。” 小焦说：“这种大案还是得毕队亲自处理。” 这句话让小霍很是不服气。 耿直问：“两名受害人呢？” “送医院了。” “伤得重吗？” 小焦说：“男的只是受了点惊吓，女的担架抬走的。” 小霍在现场立锥筒、拉起警戒线。牛伯安还没走，他往跟前凑。小霍闻到这人一身酒气，像是个醉汉，就往外轰他：“出去出去，不许过线，破坏案发现场，捣什么乱哪。” “我……”牛伯安想说，“我全看见了”。 小霍认定这是个半夜还在街上晃荡的社会闲人，斥道：“我什么我，离远着点儿，没看见警察办案哪，不要妨碍公务。” 牛伯安被驱赶到警戒线外。 刑警耿直按程序勘查现场。这里是朝阳西路北侧，正对着莺桃小区大门；交通事故发生地点不在机动车道，而是在自行车道内，距离路边仅有半米；人行道不宽，过去就是绿化带，种植着低矮的灌木与绿草坪；草坪白天刚浇过水，湿润，柔软。 路面上没有散落的因撞击产生的车身破碎物。 铺着方砖的人行道上提取不到足迹。 草坪上，一处青草被压倒，依稀可见一个人体轮廓，呈大字形。 小焦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放出交通监控探头拍下的事故过程的视频，事发地点在两个路灯之间，光线较暗，加上路边树盖遮挡，画面质量不高，但可以隐约看到一对男女走到树荫里，一辆黑色轿车急冲而至，碰撞发生，女人飞起…… 小焦根据车辆外形以及车头车标判定，这是一辆黑色红旗轿车，由于没有悬挂或有意摘掉车牌，无法查找车主是谁。 肇事车辆司机疑为女性（不排除男性乔装的可能），穿白色深V领中短裙，身高一米六左右，年龄在二十五至三十岁之间。 事故发生的准确时间为：八月四日二十三点四十一分。 线索少得可怜，耿直有点不知从何下手。他揉揉眉心深刻的三道川字纹，别看他长相老成，其实只有二十三岁，从警时间并不长。 警戒线外，牛伯安坐在花坛旁一张供行人歇息的长椅上，不断用大蒲扇拍打身体，赶蚊子。他气闷地想，警察为什么不向他这个目击者了解情况，他看见那个白衣女人啦，看得真真的。 他在等警察找他，酒劲上来，他靠着椅背，头一歪，鼾声立起。 现在是八月五日一点一刻。 耿直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静止不动的白衣女人。 交通监控探头位置较高，距离事发地点较远，又是正对马路，因此，视频斜下方一角中，只能看到白衣女人那张模糊不清的脸。 一张没有五官的脸飘浮在迷蒙的夜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