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是一棵树/周云和

荷包蛋 说来也怪，好端端的人，走进医院，就像从强烈的太阳光下，一下走进低矮潮湿的屋子里，光线骤然阴暗下来，精神也随之枯萎。当开来的眼光触摸到沙湾县人民医院牌子时，这种感觉不可遏止地从心里翻腾起来。再朝前走一百来米，倒一个拐，看见那幢13 层楼高的墙体侧面，用红色行楷写着“住院部”三个字时，这种感觉简直如同大海狂澜一样汹涌澎湃。开来依稀看见，医院里各种病菌病毒，组成受检阅方阵，迈着豪迈的步伐，喊着嘹亮的口号，正雄赳赳气昂昂地向他迎面走来。眨一下眼睛，又仿佛看见病菌病毒混杂成一股滚滚洪流，嘶鸣着怒号着，长天飞瀑一样倾泻而下。他油然放慢脚步，想绕道走那条绿茵茵的林荫道，借此消磨一点待在医院病房里同病菌病毒打交道的时间。 但又不行，妻子荣静正躺在住院部九楼的病床上输着液，还等着要解手。 荣静很黏他，转身没见着，马上充分调动QQ、微信、电话等现代通信工具缉拿他。当开来守在她面前时，她就把嘴巴搁在开来身上，没事找事道：“给我掖一下被盖嘛。”没掖好，她说：“漏风的，冷死我啊？”掖紧了，她说：“你还不如拿绳子来捆住我。”铺盖还没掖完，立即抬起手臂，做出新的工作安排：“你看嘛，手臂都输肿了，去打一盆滚水来给我敷一下嘛。”荣静的血管很细，经验不足的护士很难找到。一次一个实习生连扎四针都没扎着，痛得她眉斜嘴歪：“哎哟，练手艺吗？”便要护士用留置针。荣静血小板数目严重偏低，正常参考范围是125—350，她才31，针扎过的地方留下瘀青，用滚水敷要散得快些。开来领旨找脸盆打来热水，拿一条毛巾浸下去。荣静说：“毛巾拿错了，要那一块粉红色的。”开来忍着气，换好粉红色毛巾，拧了水，给她敷上。稍微热一点，她便夸张地“哎哟”一声大叫道：“肉皮子都要被你烫脱了。”要是不热，她就说：“一点热气都没得，冰浸的。”不冷不热，恰到好处，开来把不准这个度，只有当受气筒子。 再说口干了喝水，除了掌握好适当的温度，还要掌握好恰当的角度，拿吸管凑近她的嘴边，不高不低，刚好能顺畅吮吸到。削苹果要切成一牙一牙的，插上牙签递到她手里——喂进嘴里更好。柑子不仅要剥成瓣瓣，还要剥出瓤子，把米子掏掉，她只吃瓤子，不吃瓤皮。开来说：“瓤皮清火。”荣静反驳道：“清八！”气如涓涓细流，不停地往开来心潭汇聚。不舒服，他就想到医院外边散散心，放松放松心情。昨晚想好了，早餐吃面包牛奶，这些都是来看望荣静的亲戚朋友们送的，不吃扔了可惜。心里有气，开来忍不住修改了早餐项目，对刚挂上吊瓶的荣静说：“我去街上吃一碗面。”荣静怡然的脸冰冻霜凝，目光长出一柄长剑刺向他：“你走了，吊瓶头的液输完了咋个办呢？” 这发问油然绊住了开来的脚，走不是，不走也不是，一个感慨再次涌上心头：女人，要让她有事做才行；她没事做，把眼睛和心思全部放在你身上，你就悲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