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说话的猪:莫尔多瓦·捷尔吉中短篇小说选

会说话的猪 一 晚上十点半，费盖特泰莱克国营农场的饲养员凯莱凯什给猪喂完*后一次食，关上九号猪舍的电灯，好让猪崽们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在宽敞得可以做体育馆用的猪舍里，他又一次从这头走到那头，检查温度，查看自动饮水槽里是否有足够的水，他发现一切正常。当他走到猪舍尽头的时候，有人在他的背后突然说： “尤日，你这个婊子养的！” 他姓凯莱凯什，名叫拉约什。他朝这个声音的方向转过身去。他以为是哪个饲养员同事喝醉酒后蜷缩在猪舍的角落里咕哝，但无论怎么观察也没看见一个人影。虽然他有点犹疑，但还是决定不再去想这件事。他对自己解释说，也许是有人在猪舍外面骂人，或者也有可能是自己耳鸣了。 “哪天我得去看医生，清洗一下耳朵。”他喃喃自语道。 凯莱凯什扶起门上的铁闩，正要把它插上时，刚才那个尖利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 “尤日，你这个婊子养的！” 现在，可以排除一切怀疑并做出判断，说话者就在猪舍里，甚至连声音的方向也可以确定：声音来自四号猪栏。这里养的是国营农场从个体养殖户手中收购来的猪崽。*近的传染病导致国营农场的一些猪相继死亡，这些猪崽就是补充的新猪。 凯莱凯什走近四号猪栏。这天夜里，有九只猪崽躺在这个猪栏里，它们的睡姿有些特别：八只猪崽挤在一起，看上去乱七八糟的，即使是熟练的屠夫也无法辨别出哪个脑袋或蹄子是哪只猪的，而猪栏的大部分地盘却被一只伸开四肢睡觉的公猪崽霸占着。看样子，这只盛气凌人的猪崽为了这一优势局面可能进行过一番激烈的战斗，因为当凯莱凯什用手电筒照他时，发现他的耳朵上有红红的伤口，脖子上带血的猪毛黏成一撮一撮的，显得脏兮兮的。 饲养员把胳膊肘支在栅栏上看了几分钟，等待着那个声音再次出现。有一阵子，只听到挤成一堆的那些猪崽发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这时，一只猪崽挪动身子，打搅了其他猪崽的美梦。忽然，单独睡觉的那只猪崽开口说话了： “尤日，你这个婊子养的！” 凯莱凯什打了一个寒战，过了好长时间，他才振作起精神离开猪栏，可他的膝盖还一直在颤抖。他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回头张望。到了外面后，他站在猪舍的前面，用团在手心里的手绢擦干额头上的汗水。他知道，他必须得把这一新发现立即报告给上级。 时间这么晚了，国营农场的女经理鲍尔陶??艾迪特还在给一家农业杂志写文章。她正在词典里查“收获”一词的意思，这时凯莱凯什敲门进来，气喘吁吁地告诉她，有一只猪崽会说人话。女经理扶了扶眼镜： “您听着，凯莱凯什，上次您喝醉酒后大吃了一顿鱼粉，然后用您的鼻子去摁自动饮水器，这我还能够原谅您，但是如果您由此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您可以为所欲为，而且大半夜的竟用这样的胡言乱语来打搅我，我就解雇您！” 饲养员对天发誓说，他说的是真话。他央求着说服女经理随他去一趟猪舍。 当他们来到四号猪栏时，已过午夜时分。九只猪崽中的八只现在还在睡大觉，在手电筒发出的光束中，单独睡觉的那只猪崽现在四蹄着地站起身来，嘴上挂着厚厚的白沫，红红的眼睛怀疑地望着来访者。 “这只猪崽马上就会开口说话。”凯莱凯什满怀希望地说，同时把身子探过栅栏，“尤日，你这个婊子养的！” “当着我的面，您怎么可以这样讲话？！” “请经理不要生气，这句话我是从这只猪崽口里听来的，也许他不会说别的。你快说：‘尤日，你这个婊子养的！’”他挠了挠猪崽的背鼓励道。 猪崽没有说话，左右摇晃着脑袋。忽然，他阴险地朝养猪员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连他牙齿下面的骨头都格格作响。 鲍尔陶??艾迪特博士触目惊心地望着因疼痛而一只脚跳起来的饲养员： “恭喜您！请您明天来我办公室把您的《劳动手册》取走，凯莱凯什。以后您再也不必拿我寻开心了！” 凯莱凯什废了半天的劲儿才把手清洗包扎好，猪崽尖尖的牙齿在他的手上留下了血印。他操起一把菜刀，决定去砍断这只让他蒙羞的猪崽的脖子。 这只猪崽仿佛预感到凯莱凯什会返回来似的，一直醒着等他。凯莱凯什一回来，他就开始尖叫着跑向正在熟睡的同伙。那些猪崽被惊醒后发出巨大的嚎叫声，打破了整个猪舍的宁静。这嚎叫声传到了在其他猪舍里值班的饲养员的耳朵里，就连守夜人也跑了过来。凯莱凯什的时间只够把这只四蹄乱蹬的猪崽从猪栏里抱出来，他把猪崽藏到大褂子下面，仓皇而逃。 他跑进饲料搅拌仓库，把猪崽放下来。夜晚，这里没人工作，装得鼓囊囊的纸袋堆积如山，这倒是起到了消音的作用。凯莱凯什正要手起刀落，夹在他胳肢窝下的猪崽突然开口说话了。 “亲爱的拉约什大哥—我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这样称呼您—咱们之间一定有误会。” 凯莱凯什对猪崽说人话已经不再感到震惊，他咆哮着挥动右手里的那把菜刀： “你让我在经理面前出丑，你这个垃圾！我刚才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话？！” “从战术上讲，不合时宜啊。您要是把我捉住带离猪舍的话，我倒是愿意悉听尊便，可是您想想，拉约什大哥，我要是在猪舍里哪怕说出一个字来，所有的猪崽都会晓得我会说人话，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秘密保守住啊。” “为什么？” “您别生气，拉约什大哥，这是我自己的私事。” 凯莱凯什被猪崽咬过的右手一阵剧痛，他的怒火再次涌上心头： “明明怪你，你居然还这般无礼？！你毁了我，我因为你而遭到解雇，你不知道羞耻吗？！你死定了，你这个恶棍！” 猪崽的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好像是对必须多次解释同一件事情已感到厌倦： “您别这样固执嘛，拉约什大哥！我愿意陪您一起去见女经理，我将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给她听。我保证，她会重新雇佣您的。” 凯莱凯什拿不定主意： “你要是欺骗我的话，我当场就宰了你。” “我会和您作对吗？！刀在您的手上，拉约什大哥。” 早就过了午夜时分，他们的敲门声把鲍尔陶??艾迪特博士从深沉的睡梦中惊醒。女经理打开门，看见凯莱凯什胳肢窝里夹着那只猪崽，于是勃然大怒： “给我从这里滚出去！” 受到惊吓的凯莱凯什本想转身离去，但猪崽用嘴轻触了他一下： “请您把我放到地板上！” 尤日站到女经理的面前，毕恭毕敬地清了清嗓子： “请原谅我插嘴，但我必须保护拉约什大哥。他的确听到我在睡梦中说话—我在醒的时候从来不这样—我确实说了这句话：‘尤日，你这个婊子养的！’恕我直言。” 女经理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扶了扶眼镜，只能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尤日是谁？” “是我。要知道，申凯伊大叔……” “从前的镇长？” “是的，他是我的老主人，国营农场就是从他手中把我买走的。总之，申凯伊大叔叫我尤热夫，他总是骂我，因为我爱乱跑。” “但您是怎么学会说话的？” “我是一只与选举有关的猪崽。要知道，人们没有重新选举他当镇长，而是让他退休。他独自一个人生活，孩子们都去了佩斯，老婆也过世了，他总得干点什么吧。他每天都围着猪圈忙活，跟我说话，一开始我只能听懂一两个词，后来慢慢地我全都懂了。” “您的主人想到了您能学会说话吗？” “不，恕我直言，申凯伊大叔的耳朵聋得什么也听不见，而我也是小心谨慎地不暴露自己，因为要是让他知道的话，也许他会失去对我的信任。申凯伊大叔去世后，他的儿子们回来把所有的东西都给卖了。家庭养猪也走到了尽头，这样我就由落后的私人生产部门进入你们这个发达的社会主义农业大企业。” 鲍尔陶??艾迪特博士听着尤日的叙述，几乎无法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但是，您是从哪儿学会这些话的？” 猪崽带着谦卑的微笑低下头： “谁用心，谁就学得快。绝大多数话我是从申凯伊大叔那儿学来的，我可以把他称为我的楷模。让我特别感激的是，他把《匈牙利公报》垫在我的身子底下。此外，我还努力自学。现在，我们猪舍大门前就挂着镇里的高音喇叭，恕我直言，农民们管它叫‘出工钟’。所有的节目我都听，*感兴趣的是政治讲座，但我也非常享受音乐。” 猪崽开始哼唱： “你是骄傲的哥萨克……” 已经快五点钟了，外面天已蒙蒙亮，由于担心某一位领班或技术员来找女经理请示工作从而对谈话构成干扰，因此他们说好由凯莱凯什暂时将猪崽送回猪舍，晚上再带来。 在回家的路上，猪崽在饲养员的大褂子里心满意足地把四蹄伸展开来： “您别害怕，拉约什大哥，您也看见了，对我有恩的人我是不会忘记的。我有一个主意，我不想许诺，但要是被采纳的话，不仅对我有好处，您也能受益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