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火的人

故事从我遇到麦克纳尔蒂那天开始。那天妈妈带着我搭公车去了纽卡斯尔，而爸爸待在海边的家里。我们在天使雕像下了车，妈妈穿着一身红，拉着我的手，嘴里一直哼着《运煤小龙舟》（TheKeel Row），随着节奏摇晃着我的手臂，朝河边的集市走去。集市的尽头那边围着一大群人，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围了那么多人，于是她牵着我走了过去。她踮起了脚尖往里看，而我四周都是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光线。我什么都看不到，只听见海鸥拉长了的尖叫声。 这里之前下过雨，路面上铺的鹅卵石缝隙间有好多小小的积水洼，我那亮锃锃的黑皮鞋不时地踩在这些积水洼上，带起的水花溅到我的牛仔裤上，留下恼人的泥水印。也有些水花溅到她的脚踝上，她却好似全无感觉。我用力拉了拉她的手，想示意她离开，可她却没 什么反应。 隔着人群，他的声音初听起来是那么遥远，后来我总算是听清楚了。“给钱！”他叫喊着，“你们不给钱就什么都别想看！”我再次用力拉了拉她的手。“你们是聋了吗？”他大声嚷着。妈妈见我使劲扯着脖子想要往里看，于是把手撑到我胳膊下，将我举了起来，我的脚尖在空中摇摆晃动着。然后，我看见他了，在人群中央，当我望向他的时候，他也恰好正看着我，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那一刻，我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仿佛全世界都静止了。这便是故事的开头，在1962 年夏末的那个礼拜天，在那个瞬间。 他个子不高，眼里布满血丝，光着上身，他的皮肤上布满疤痕和淤伤，还有一些粗糙的、褪色的文身图案——形态各异的野兽、女人和龙。他用一根长棍支起一个小小的帆布口袋，不断地往围观的人群面前伸。 “钱！”他近乎咆哮地喊着，“你们不给钱就什么都别想看。” 我们推推搡搡地往前挤去，而有些前排围观的人则转身离开。他们一边摇头一边翻着白眼，隐约听到他们说这是一个可怜的骗子。还有个人靠了过来。“把你儿子带走，”他对妈妈说，“这些把戏不适合小孩看，真应该被禁掉。” 麦克纳尔蒂的头发是黑色的，他咧着嘴露出尖尖的金牙。他戴着小小的金耳环，脸上刻着深深的法令纹。他的身后是一座高高的大桥，阳光透过桥洞泼洒下来。从热狗摊和爆米花机飘出的阵阵香味在我们之间流转。妈妈把我的身体扳过来向着她。 “把手伸到我口袋里来，”她说道，“找个硬币给他。” 我把手伸进她口袋里，掏出一枚银币。当我再抬头的时候，他那个小帆布口袋正停在我的眼 前。“丢进袋里吧，可爱的小家伙。”他说道。 我那枚银币丢了进去，他一直盯着我的眼睛，然后咧着嘴笑了。 “好孩子。”他瓮声瓮气地说道。 他把钱袋从我面前挪开，走向下一个观众。 “给钱！”他叫喊着，支着钱袋的棍子朝那些围观者的脸上杵过去。“把你们的钱掏出来，给钱！” 妈妈推了推我的肩膀，帮我一点儿一点儿往前挪，终于挪到了 前面。 “可爱的小家伙！”当他看到站在前排的我时，咕哝了一句。然后他的目光越过我身后的人群，嘴里又重复了一句，“可爱的小家伙。” 他把棍子和钱袋丢到铺满鹅卵石的地面上，然后活动了一下全身的肌肉。他脚边躺着一个大车轮，他把它竖了起来。立起来的车轮有他胸口那么高。车轮上木质的辐条看起来沉甸甸的，金属的轮轨也很厚实。 “麦克纳尔蒂能举起这个吗？”他嘘了一口气。 他抓住轮子，扎了个马步，然后把车轮抱到半腰处用大腿顶着。 “我举得起来吗?”他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举得起来吗？” 他铆足了劲，眼睛里闪着水光。 他发出一声低吼，再次用力一举，猛地一下把车轮举过头顶。伴着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围观的人群齐刷刷地往后退了一步。他仰着头，用前额顶住车轮，此时，我透过车轮的轮毂，可以看到太阳和他身后那座高高的大桥。他的双手紧紧地抓着轮轴，手肘向两边张开保持着平衡，在铺满鹅卵石的地面上拖着步子缓缓地移动着。他的喉咙里发出嚇嚇的声音，然后突然发力将车轮举高丢在地上，轰的一声，感觉整个地面都颤抖了一下。 他瞪着我们，眨了眨眼，一把抹去眼里的水光。 “看到了吗？见识到男人的能耐了吗？ 我往后探了探手，想牵着妈妈，却摸了个空。我转过头，目光穿过人群，看到妈妈正对我微笑，她举着手向我示意，让我继续待在原地看下去。 “接下来是什么呢？”麦克纳尔蒂说，“火焰，铁链，或者是……” 他看着我的眼睛，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了，而是向我靠了过来。 “来帮我一把，可爱的小家伙。”他低声冲着我说。 他向我伸出手，而我转身想找妈妈。她笑着冲我挥了挥手，仿佛在告诉我没事的，她会一直在那里陪着我，让我勇敢点儿别害怕。他一把搂过我的肩膀，在数十双眼睛的注视下，拉着我进了场。 “这是我的助理。”他说，“他的名字叫……” 我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靠近我，把双手拢成杯子状对着我的耳朵低声说： “他的名字叫 做……” “罗—罗伯特。”我结结巴巴地说道。 “罗—罗伯特。”他大声宣告。 他蹲在我面前，他的皮肤在阳光下反射出细腻的光，我闻到他身上混杂着烟草味道的汗臭，我闻到附近暗淌的河水弥漫过来的酸臭味，我看着他黑色的眼睛。 “这里有个盒子，可爱的小家伙。” 他把一个小盒子滑到我脚边。 “打开它。” 我紧张得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