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恒春

　　正站在柜台后面低头敲打着算盘的孙大春抬头一看，忙丢下手里的活跑出来迎接，“哎呀，这么快就送来了？”“师父好！”挑着担子的张明禄礼貌而胆怯地喊了一声。“哦——好好，里面坐，请里面坐……”孙大春将张宏泰父子引进内院客堂坐下。刚才躲在门后偷窥，孙大春约莫十来岁的女儿翠莲含羞上茶，迅即退出。　　寒暄一番，言归正传。孙大春忽然挠挠头皮，直来直去地说：“兄弟，学徒要吃三年萝卜千饭，这可是老规矩呀。看这伢子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能吃得下苦吗？”张宏泰忙说：“能吃苦，能吃苦！孙老板只管调教，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不然成不了人哦……不瞒老哥说，这伢子虽小，但已跟我跑了几年的游方郎中，底子还是有一点的……”“哦——那好那好，有你亲自调教，坯子不会差。我们哥俩是谁跟谁呀，放心放心……”孙大春一边客气地应酬着，一边用威严、凝重、挑剔的眼光朝张明禄上上下下打量着，感觉好像不大对劲，心想，我这里不是开学堂，只会吃闲饭那可不中……　　从孙大春异样的眼神里，机灵敏感的张明禄仿佛体悟到了点什么，不禁用上牙咬了咬下嘴唇，脑海里突然跳出母亲时常念叨的那句口头禅：“咬口生姜喝口醋。”趁着父亲与孙大春说话的空档，站在一旁拘束别扭、颇为尴尬又不愿被人小瞧的张明禄，瞅见窗外院子里有一堆劈了一半的干柴，旁边还放着一把斧头，便灵机一动，闷声不响地退出去，来到院子里，捡起斧头，乒哩乓啷地劈起柴来。孙老板隔着窗户看在眼里，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张宏泰瞅瞅儿子，又瞅瞅孙大春，心里酸甜苦辣涩，五味杂陈….　　晚上，孙大春请张宏泰喝酒，他老伴与女儿小翠莲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将红烧五花肉、清蒸鳜鱼、螺蛳肉炒韭菜、高邮双黄咸鸭蛋、油炸花生米，还有几样素菜做得色香味俱佳，满满摆了一桌。孙大春一再招呼，张明禄却说什么也不肯上桌子，只是在灶间盛了碗饭，上桌搛了点素菜便赶紧躲开，匆匆吃完，丢下饭碗便找活儿千。孙大春那只有六岁的幼子却稳坐在桌旁，独霸一方，横叉竖舞地挑好的吃。父母都宠着他，只有年龄大了他好几岁的姐姐翠莲不时地告诫他要懂礼貌。　　孙大春好像满不在意，只顾与张宏泰推杯换盏，但心里却对张明禄有了新的看法：嗯，这伢子看来还不错，既勤快，又机灵，也许是块可雕琢的好料子。他摇摇头，不无惋惜地对老友说：“你呀，侠气太重，怎么为了救灾，竟把自家搞破产了哩？！害得伢子跟着遭罪。”　　张宏泰苦涩一笑：“读过几年私塾，受孔老夫子影响呗……虽然破产，但我并不后悔，心里安泰……我是家财散尽，又上了年纪，难以翻身喽，希望全寄托在这伢子身上……”他朝窗外的张明禄努努嘴。孙大春也眼瞧着，面色诚恳地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反正我会把他当儿子待的，这个你放一百个心……”“有你这样的师父，是我儿的造化……师兄，我再敬你。”张宏泰恭敬地双手捧起酒杯，仰头一千而尽。　　孙大春回礼，千尽杯中酒，摇头晃脑地说：“你呀，精是精，但还是大意失荆州哦！当年我们在凤阳府相识，喝酒的时候我多次劝过你，凤阳地瘠物稀不养人，正如那边的花鼓戏所唱：'三年恶水三年旱，三年蝗虫灾不断'，不如回江南来，我们一起千。可你鬼迷心窍，不听劝啦……”　　“是的是的……当年若听了师兄的话，恐怕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了……当初我取店名为'张恒春'，意在'恒久'之心，'回春'之愿，哪晓得到头来，既不恒久，也难回春哩！”张宏泰叹了口气，敞开心扉，把多年的苦水全都倾吐出来……老哥俩喝酒谈心一拉呱起来就没个完，张明禄上床躺下都睡着了，他俩还在那里喝着，聊着。昏暗的油灯在风中扑闪摇曳，把两人变形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灰砖墙壁上….　　翌日一大早，张宏泰辞别老友孙大春启程回家。张明禄将父亲送到镇外路口，忽然，父亲把他拉到僻静处，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包浆笃厚、光滑锃亮的紫砂壶递了过来：“儿啊，此壶乃祖传之物，我珍藏了几十年，现在交给你。你要收藏好，如遇不测灾祸，紧急关头，可将此壶打碎，或能助你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