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故事会推理小说系列:法拉第葬礼

“一位慈善家长眠于此” 在伦敦的街头巷尾，但凡有人尾随他人，无论尾随者和被尾随者多么小心谨慎，也很难不被人察觉。　 至少有四个人注意到不久之前刚被提拔为“五巨头”之一的斯坦尼斯劳斯·欧茨督察现在正被人沿着上霍尔本街一路跟随。尾随者身形矮胖，穿得破破烂烂的，但同时又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让人转眼就忘记了。 欧茨督察身穿雨衣，双手插兜，头戴一顶旧毡帽，衣领高高拉起，几乎抵着帽檐。他耸着肩往前走，鞋子也湿哒哒的，步伐沉重，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跟踪者是个壮实的男人，偶然经过的路人兴许只当他是个马贩子，很难发现他正在尾随欧茨督察。若是他知道已经有人发现自己对欧茨督察的行踪感兴趣的话，肯定会大吃一惊。在地方银行门口卖花的卡特大妈早就发现了欧茨先生和他身后的“尾巴”，她很好奇尾随者有何目的。她朝女儿大喊，后者趁着等《伦敦标准晚报》晚间号外的货车的间隙，把自己的高跟鞋在溪流经过的排水沟里灌满了水。 在英美大酒店台阶上的门童也发现了这两个人，暗暗得意没什么事儿能逃脱自己的双眼。斯台普旅馆前停着的*后一辆出租车里，托德老哥无精打采地等待晚高峰，担心刹车会不会在这场暴雨中失灵，他的眼神掠过眼镜钢丝边框，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场景。 此外，欧茨督察自己也觉察到这一情况。二十五年的从警生涯让他变得尤其警觉，他敏锐地发觉自己此时并非在独自散步。那位默不作声，与他小心翼翼地保持一定距离的同伴仿佛就在身侧。 欧茨督察对此有所觉察，但他并不想过多理会。也许有不少人都对他心生怨恨，恨不得针对他发动一场袭击。然而据他所知，还没有一个人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城市中心冒险一试。于是他踩着水，迎着雨继续啪嗒啪嗒地往前走，迷失在自己抑郁的情绪之中。并没有什么事能让这位头发油腻，腹部微凸但脾气温和的男人心烦意乱，他只不过感觉有些消化不良，再加上预感自己好运到头，一种厄运将至的不适感令他有些不安。他算不上是一个联想丰富的人，然而预兆就是预兆。他才刚刚成为“五巨头”，所以他身上的责任和一切可能出现的困难，分毫也不会减少。 出门散步消消食却碰到下雨天——雨根本没有停的意思。高架桥这里更是狂风怒号，大雨如注，他停下脚步暗暗咒骂自己。现如今，跟在他身后的那个模糊的身影也就算不上是什么麻烦了。见鬼！这场雨把他淋透了。附近一家旅馆都没有，感谢政府慈母般的体贴入微，酒吧一个半小时后才准许营业。淋湿的裤腿紧贴着脚踝，他紧了紧雨衣领子，立刻感觉雨水顺着帽檐流进后脖子里。 他本可以有千百种选择，乘的士回到苏格兰场，或者去个餐馆还是旅馆之类的地方，悠闲地弄干自己，但他这个人生性执拗，不懂变通。 他环顾四周，心想，即便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地方，哪怕是个初出茅庐的小警员也一定知道在哪里可以避风挡雨，能让人擦干身体，暖和暖 和自己，说不准还能独自一人，惬意地抽一斗禁烟。 伦敦，跟千百年来所有已经建成或重建改造的大城市一样，有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角落，那些被遗忘但珍贵的小片土地，虽然属于公共财产，却早已隐藏在大量私人财产的巨石堆之中。站在高架桥上，斯坦尼斯劳斯·欧茨想起二十年前，那时他还只是个从地方郡县到伦敦的基层巡警。毫无疑问，他之前回家的时候肯定途经过这条隶属于霍尔本辖区的沉闷街道，在他字斟句酌应付完春天那场可怕的面试之后，抑或是将吹嘘得有些离谱的简历交给马里恩之后——那位至今还待在多塞特郡，亲切友善，很容易相信别人的老好人。毫无疑问，这一切都难免让他心生退意。 周围的建筑早已旧貌换新颜，但是脚下的土地依然如故。回忆袭上心头，起初零零散散的，仿佛是透过树叶的间隙所看到的斑驳景色一般。突然，他想起热麻袋和热水管发霉的气味，之后，一切都想起来了——昏暗的甬道尽头的那束光亮，嵌在墙壁中的那扇红色大门，门外挖土机的铲斗，以及大门正对面的雕像。 他瞬间精神一振，再次启程，朝城市走去。经过一个急转弯，迎面是一道狭窄的拱门。拱门就挤在两个宫殿式的入口之间。走廊上铺着的窄条石板都已经被磨平了，乱七八糟地拼凑在一起。石灰墙壁上挂着一块破旧的小公告牌。公告牌上的字一半都被灰尘掩盖，根据模模糊糊的阴影，隐约能看出上面简简单单写着几个字 ：“通向墓地”。 斯坦尼斯劳斯·欧茨督察毫不迟疑地沿着这条陡然而下的通道径直走去。 步行几米后，他来到一个小院子。自打知道这个地方以来，院子的门脸就从未改变过，还是老样子，就和过去的几百年以来一模一样。 院子四周黑褐色的建筑物高耸入云，勾勒出一小块充满敌意的灰色天空。这片古建筑群的正中央有一个特殊的通风井，占据了院子一大半的空间。一块长方形的枯黄色草坪四周围着围栏，围栏里稀稀拉拉地长着些许杂草，草坪中央立着一尊穿着紧身衣裤的男性石雕像。好奇者可以从雕像脚下的碑文中得到答案 ： 托马斯·利利普爵士 这片土地的主人 他的尸骨得以在此地安葬 莫要扰他安宁 否则尔等灵魂难安 伦敦市长阁下 ,1537, 在这些字下面还有较为现代的表述 ： 一位慈善家长眠于此 切勿迁移。 至此，后来伦敦那些虔诚又或许有些迷信的权贵们对托马斯爵士以及他的财产无比尊重。他们的产业遍布在他墓地周围，但绝不会安置在他墓地的正上方或正下方。 然而，由于法律对地役权的严格规定，不允许把他人不动产作为货物入口，于是这片街区的建造者就利用这个小院子来运输煤炭。欧茨督察记忆中位于雕像右侧的红色大门便是通向街区东边一个老商行放置陈旧的供暖设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