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中篇小说:天鸽

天 鸽 一 从没见过如此大的台风。像无数台大得无边无沿的推土机，由海上平直推过来，卷着云，裹着风，携着浪，轰隆轰隆，轰隆轰隆，地动山摇，摧枯拉朽，威武雄壮的高楼大厦在它面前就像小积木玩具。 陈中站在三十三楼自家客厅里，看着外面疯狂的世界，面如土色，嘴唇发青，眼珠子凸了出来。受台风影响，投标没如期举行，紫光项目没如期落进他的口袋内。他必须继续发挥全身每一个细胞的能量，继续谋划，继续打拼。他的第六感觉告诉他，把王炳南单独留在21世纪大厦非常危险。王炳南是他打败王群的撒手锏，他不能失去王炳南。 榕树连根拔起，椰树拦腰折断，广告牌群魔乱舞，马路成了河道，路灯东倒西歪，信号灯红绿黄乱作一团，停泊的汽车像树叶翻飞…… 他心跳加速，拉开文件包，摸摸车钥匙在里面，拎着包，就要冲出门。 他两步就抢到电梯间，猛按下行按钮，指示灯不亮，按第五下时，才想起透过窗户看到的那些已经横七竖八倒下的高压电塔。 他转身沿楼梯冲向地下车库。跑到一层，喘不上气的陈中傻了眼，他来了个急刹车，手扶着墙壁，全身一僵，嘴大大地张着，没有任何声音。 地下车库一片汪洋。浑浊的雨水还在上涨。声声浪花激荡着在眼中隆隆升起。 陈中发觉拖鞋不知啥时候跑丢了。脚不知在什么地方磕破了，两朵血莲从脚指头上长出来，开在湿漉漉的水泥台阶上。 二 两天前，看到台风预报时，王群和老婆孟依在家里观赏昙花。他本来和紫光的项目经理一起吃晚饭。孟依来电，说家里的昙花花苞已经泛白，今夜就要开放，还说她已经把昙花从阳台移到了客厅，又说昙花一现，百年一见，还说昙花养眼、养心又养神，你绝对不能再误了，必须回来一起观赏。 昙花洁白柔腻的花苞开始舒展，薄薄的，晶莹亮丽，色白如雪，蕊细如丝，香淡如兰。孟依偎在王群的怀里，动情的泪水珍珠样从眼眶里滚出一串串，滑落到嘴边时，她伸出灵巧的舌头，接了两滴，突然惊叫：我的眼泪是甜的。 王群骂她神经病。 孟依抬头送过来：你也尝尝。 王群身子后仰躲避。孟依双手扳住他的头，吊了上去。 他只好应付地象征性地在老婆的脸上舔了舔，还故作吃惊：我的妈呀，真是甜的！ 孟依也说不可思议，还说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一声，是中国移动的推送信息，说台风天鸽在南海继续北上，预计后天在广东登陆。 孟依双手端正老公的脸，提议：趁刮台风，咱们去法国嗨一圈去，顺带看看儿子。 王群抚摸着她的头，说：你知道我很想陪你一起去。但，我的紫光项目出了问题，现在是马踩车。这样吧，这次，就先委屈委屈你，下次我一定陪你逛半年十个月的。对了，见到臭小子代我骂几句。这小子，留学三年，不要钱就想不起他老子。 孟依嘟囔道：没劲。 王群笑着说：我*大的嗜好就是赚钱。当然主要是为咱们后半辈子考虑。物价通胀是永恒定律，奢侈没有上限。我不能让你没有了挥霍的资本。每每想到这一点，我浑身就充满了力量。 孟依的眼里又涌出感动的泪水，珠玉莹然，玲珑剔透，每一滴里都映照出一朵昙花。 昨天，台风启程前两个小时，王群便自己到地库开出车，兜了大半个珠海，来到竹韵轩工作室。著名画家黄华欢擅长墨竹，绘画时不喜欢有人在旁边观看。 王群心情靓爆，不时扭头看窗外。对台风天鸽的到来，他感激涕零。暴虐怒号的风，银河倒泻的雨，所向披靡势不可当的画面，在他的耳中，在他的眼里，就是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如果不是天鸽的到来，现在的他肯定在为紫光建筑工程没有中标而心中郁结，欲哭无泪，欲诉无语。三年来，他心怀宗教般的虔诚，殚精竭虑，全力以赴，*后却因领导亲自给紫光老板秦总打电话，而功亏一篑。阿弥陀佛，就在他愁红怨绿，穷途末路时，天气预报天鸽台风在西太平洋启程，更让人拍案叫绝的是，台风天鸽正好就在开标这一天登陆。台风的到来，活生生把投标的安排打残废，给了他一个难得的喘息机会。他又能以无比炽烈的热情全身心地投入到伟大的商业战斗中，去继续追求财富。 临近中午时，黄华欢的墨竹画好，邀请他们进去欣赏。 婆娑有致的竹子，节坚心虚，清秀素洁，亭亭玉立有君子之风。出竿，伸枝，布叶，笔笔有法却不拘于法；以圆劲之笔画竿，以秀挺之笔画枝，竹叶运用笔触之宽窄直曲，发挥他书法的特长，以书法入笔，随手自然撇出，以体现叶之正侧向背，顾盼俯仰。运笔简洁，造型生动，清爽神韵扑面而来。 王群看醉了，大声赞叹。他掏出早早准备好的大红包，要表达一下心意。 黄华欢连忙摆手，笑着说：我爱画竹，是因为我喜欢竹，以竹寄情，以竹抒怀，以竹言志。今天难得乘兴画竹，我视之为一大快事。 王群一个熊抱抱住黄华欢，不停地拍着背。 三 张得一完全沉浸在他的新研究里，窗外的台风不在他的眼里。 他对计算机编程走火入魔。他一直觉得编程是一件很开心的事，一接触全身就涌起一股莫名的骚动。为了实现梦想，他来到珠海。有一段时间，他常常溜达到金山大楼前，仰望大楼，做成为雷军的白日梦。他可以不吃饭，但不能没有电脑。 他需要挣钱，挣大钱。他把挣的钱，全都投入到电脑新产品的购买上。买回来**件事就是夜以继日地研究。现在的他，已经是超级大师的水平，根本不需要调试器，只要扫一眼代码，错误之处就像孙悟空眼前的妖魔鬼怪一样原形毕露。他根本不需要什么编程规范，他的代码就是编程规范。 张得一计算过，拿下紫光建筑工程，他成就一番大业的资本就不成问题了。中午，他泡了三桶方便面。吃完饭，抚摸着肚子，打着饱嗝，觉得大脑供氧不足，有点累。他站起来，溜达十多圈，又席地而坐。他的休息方式与众不同。他用他的黑客工具，轻松突破粤祥公司的防火墙，他没在公司的页面上多停留，直接进入老板王群的电脑。他熟悉王老板的电脑就像熟悉自己的十个手指一样。他浏览完王老板电脑中的一切，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他又潜入华富公司。陈中曾吹牛他们华富公司的防火墙是铜墙铁壁。但在他张得一面前，就是个木头栅栏。在陈中的电脑里，他看到一段陈中用QQ和财务部经理的交谈，其中有一笔五百万的现金让他产生了好奇。因为五百万现金的出现时间是在领导为华富公司游说的前三天，完全可以把五百万和领导联系起来。他一拍大腿，全身亢奋，每一个细胞都像融进了欢乐的沙滩音乐派对。如果此关联是事实，他就可以拿着证据，要挟领导，让他自己的螳螂公司中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