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花(精)

天气真是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从水泥广场往厂区里走，汗流个不停，不去管它，只是走。从动力车间、维修车间走到原料仓库，*后来到厂区*低处的窖房，实在走不动，蹲在厂房的深沟边。沟畔的小苦荬开着圆圆的一朵黄花，沟里流淌着从窖房排出来的水。小时候走到这里特别害怕，生怕一不小心就掉了进去。这么些年过去，沟看起来依旧很深，水泥里的颗粒都露了出来。她抬头看四周，道路两侧灰色的水泥墙高高地垒上去，屋顶上的排水口也长了草，风浮浮地压过去。她只管看着，头仰得很酸，就是不敢低头。有人从车间里出来，她赶紧起身往前走。发酵窖封车间。制曲车间。瓶库。洗瓶间。灌酒室。成品库。包装车间。维修车间。她永远也闹不懂这些复杂的工艺和车间的布置规则。她不懂。她也不需要懂。那次张云松来，她才**次完整地把厂区给走完。难以想象，这些人年复一年地待在同一个地方做同一件事情重复同一个动作。张云松这样说。她宽容而同情地听他说这句话。他是一个外人，他不懂这里的生活。她当时想。但她同时又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如果。如果她跟温磊结婚，一个做财务，一个做行政，就像酒厂大多数人那样，一生都在这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又有什么不满意的？妈妈满意了，琴姐满意了，大家都满意了，事情好像本当如此，在人生的轨道上毫无意外顺顺当当地溜下去。她想不出否定的理由。可是她烦躁，还有不甘。她被死死地扣在这里。如果她能离开望花，她现在会过着怎样的生活？也许跟张云松一样，处于一种担心立马被炒鱿鱼的失业恐惧中；也许在省城做了那份文员的工作，跟大学时的男朋友结婚。也许。都是也许。现在她感觉自己迷失在这些灰色逼仄的厂房夹成的过道之中。远远地，她看到了锅炉房，煤块在门口堆成了山。她看见她父亲光着膀子，往锅炉里一下又一下铲煤，背上都是黑乎乎脏兮兮的。她不敢再多看，趁着他们不注意，往前面跑去。又一次到了水泥广场，张英站在复印室的门口向她招手，待她走近，便开口说：“温夫人，这么热的天，你还有闲情在外面逛。”赵娟转身就走，张英一把拉住：“好好好，我错了。不开你玩笑了。”说着，仔细看她的脸：“你哭了？”赵娟咕哝了一声：“哪里有？”张英不由分说地把她拉进复印室，递给她一张湿纸巾：“太明显了。谁看不出来？”赵娟用湿纸巾蒙住眼睛，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涌出来。张英又递了一张湿纸巾过去：“琴姐太过分了！哪能这样？”说着把门掩上，靠过去抱着赵娟：“你也别怕。按照自己的意思就好。”赵娟哭着哭着，心里松快了好些，手靠在桌上撑着脸，愣愣地发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说着眼泪又一次涌上来。张英说：“反正明后两天是双休，你要不就去市里转转，躲躲这些人？”赵娟点点头：“我这就去买票。”说着起身待走，张英又拉住她：“你哭成这个样子，怎么出去啊？”她又坐了下来，张英拿着纸扇给她扇风。几只麻雀在广场上蹦跶，粮库的卡车刚开过去，漏下了一些谷粒。张英的纸扇有一股檀香味，赵娟问她：“哪儿买的？”张英笑道：“我爸的，我偷过来用。”窗外远远走来一个人，越走越近，赵娟忽然站起来，张英问怎么了，温磊已经抱着报表走了进来。张英站起来，接过温磊手头的报表：“要复印几份？”温磊看了一眼赵娟，说：“一份就好。”复印机吱吱嘎嘎的声音响起，赵娟说：“张英，我先上去了。”张英说好。走了几步，温磊挡在那里。她往边上走，温磊一边连忙让开，一边低声问她：“你眼睛怎么了？”张英扭头过来大声地问：“就这些文件吗？”温磊点头说是。赵娟借机错开身，出了门，一口气往二楼跑去。进了办公室，王经理不知去了哪里，杯子里的茶已经没了热气。脑子蒙蒙的，不能见人，生怕会突然失控，做出不恰当的事情来。手机短信铃声响起，是温磊发来的。“张英告诉我事情的原因了。真不好意思，我会让我姑姑别再说了。”赵娟看完后，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复他。她有些怪张英多嘴，又觉得温磊并没有做错什么，不该不理他。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心的，自己都给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