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的洗澡大业/周燊

艾琳的洗澡大业 艾琳是在海滩到机场的出租上把头发吹干的。她摇开车窗把脸埋进风里，所有发丝都飘在脑后，只有一缕钻进嘴里，她就着波士顿城市的阳光仔细品了品这缕头发——咸咸的，是大西洋的味道。候机时她抱着一大块快餐店炸鸡，表情夸张地嘬着每一根手指，虽然父亲告诉她国内也有，她仍对此表示怀疑。 家乡的一切都令她留恋——朋友、食物、海滩……可是父母总是纠正她：“美国不是你的家乡，我们的家乡在中国。”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美国姑娘，虽然父母在三十岁以前一直生活在中国，可这个概念对于艾琳来说着实难以理解。可能由于历史上著名的“波士顿倾茶事件”影响，艾琳降生在一个觉醒之地，她的脊背**次触碰的东西就是产房那块因缺乏信任而沉默的床板。 此行他们全家的目的地是天津，这里是爸妈的老家，亲戚们也生活在这里，不过艾琳从没见过这些人。她也不好奇，和大多数美国孩子一样，他们总认为中国孩子都是机械的。飞机落地后，艾琳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骄傲感，在都是美国人的地方她从没有这种感觉，在都是中国人的地方，这种感觉就油然而生。她觉得自己的黑头发比别人更亮，自己的黑眼睛比别人更深邃。她戴上耳机，故意调高嗓门流畅地跟唱着rap，努力把自己和机场里其他十五六岁的孩子做出区别。因为父亲的工作问题，未来三年她将要在天津这座城市读高中，艾琳不确定在课业上自己会面临怎样的处境，但她坚信在交朋友方面自己绝对会备受欢迎。 然而她的那些暑假计划正在一步步被母亲剥夺。她以为她会有一辆自己的车（来之前父亲答应过她，现在看来实属哄骗）。她会一个人游遍这座中国的历史文化名城，还会找个地方打工，去属于年轻人的酒吧交几个朋友……事实却是她已经来这里十几天了，天津特产煎饼馃子她还没有尝过什么味。妈妈给她报了好多补习班，生怕她跟不上国内的高中课程。每天从早到晚艾琳都要不停地辗转于各种课堂，有做不完的作业和说不尽的怨言。 “你已经十几天没洗澡了，臭死了！”妈妈责令她去洗澡，自从下飞机，这个可怜的女人就没见自己的女儿洗澡。在炎热的夏天她很怕女儿因为体臭受到别人嘲笑。确切地说，她怕这种嘲讽是自己无意间从邻居那儿听到的。和大多数中国妈妈一样，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是她们共同的教育宗旨。 “除非你带我去海边。”艾琳回应道。去看渤海也是父亲答应她的，他们不能连这个承诺也收回。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在天津市区根本看不到海，只有去塘沽才能看到。想去塘沽至少要开车一个小时，母亲便以没时间为由一直拒绝她。 “所以你就以不洗澡进行抗议？”妈妈愤怒地问。 艾琳懒得和她争论。她太累了，虽然在美国时她也是只陀螺，可那时候妈妈并没有把她“抽”得多么狠，现在好了，这个女人似乎失明了，完全看不见自己究竟对女儿做了多少过分的事情。她的女儿似乎被架在了火堆上，如果每天不完成大量的作业（尤其是中文课），这个女人随时会往女儿身上撒盐巴，然后看着女儿一点点变酥脆——*后大口地吃掉她。 好在上网的权利艾琳还是拥有的。她注册了几个在中国适用的社交账号，交了一大堆不明身份的“朋友”，其中很多都是没说过话的，有一个昵称为“渣女结”的则是例外，她的定位显示为“天津和平区”，与艾琳相距不远，看头像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漂亮女人，笑起来十分迷人。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还蛮聊得来，渣女结倒也诚实，向艾琳坦白自己是一个不愁吃穿的无业游民，艾琳也慢慢地向她倾诉烦恼。很快艾琳就发现这个姐姐十分会宽慰人，二人可以无话不谈。 渣女结问艾琳拒绝洗澡的真正原因，艾琳回复：“你知道大西洋与太平洋的海水是无法融合的吗？它们的交汇处有一道明显的分界线。我见过那条线，像条长长的伤疤一样。” “海水会有伤疤？哈哈。”渣女结回复。 “真的是那样，不信你可以看。”艾琳在网上搜索了一张图片发给对方，在大西洋与太平洋中间真的有一道长长的分界线，一边海水是深蓝色，一边则是淡蓝色。 渣女结看到图片后发来一个惊讶的表情：“那它们是谁在伤害谁呢？” 这个问题惹笑了艾琳，她说：“不清楚，据说是因为两边的海水密度不同。我来中国之前特意在波士顿湾里泡了很久，大西洋的水已经印在了我身上。现在我想去渤海泡澡，看看这*后汇入太平洋的海水会对我身上的大西洋做什么。” 就是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艾琳始终拒绝告诉母亲。她宁可忍受自己的熏天臭气也不讲出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一个沉默的俘虏那样。 渣女结向艾琳发出邀请，礼拜日的晚上开车来接她一起去洗海水浴，还嘱咐艾琳一定要打扮得漂亮一些，因为那将会是一个奇妙的“女人之夜”。正巧艾琳这周末晚上有一个空当，二人愉快地达成了约定。她没有告诉家人要约见网友，她知道父母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他们除了失信和专制以外什么都不会展现给她。 晚上七点钟，艾琳和渣女结在一处商贸广场见面了。渣女结开着一辆白色的宝马，名牌傍身，一条粗黑的马尾辫高高地吊在头顶，妆容厚重但精细。她下车来给了艾琳一个大大的拥抱，仿佛二人不是网友而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艾琳很快被她的亲切感染，之前的顾虑烟消云散。其实见网友这个事情无论是在美国还是中国都有一定的风险，艾琳觉得自己还算幸运，眼前这个姐姐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坏人。 车子在两个女孩的欢声笑语中飞驰，渣女结播放的音乐正好也是艾琳喜欢的，这让两人的姐妹情又进了一步。很快，“塘沽”两个大字出现在了高速公路上，艾琳本以为已经到了，可是渣女结却故作神秘地对她讲：“我们去另一个地方，这里不好玩。”于是她们又继续行驶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艾琳是个路痴，完全不知道车子是在向南行驶还是向北。天已经黑了下来，时间也快到晚上九点。艾琳有点着急，妈妈嘱咐她必须在十二点前回家。 “到了，就是这里。”渣女结把车停下，艾琳从车门后钻出来——眼前是一片在月色下泛着璀璨光影的大海，汹涌着神秘的涛声，有一小片石头和沙子交杂的滩涂。艾琳跑上前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如果说波士顿湾的海水像烘焙坊里的酵母水，那么渤海的海水就像煮饺子时的饺子汤。以前妈妈在美国时经常会包饺子，每次吃完她都要给全家舀饺子汤，说这是“原汤化原食”，此刻艾琳就闻到了这种让胃很舒服的味道。 “这是哪里？” “这是我的‘秘密基地’，”渣女结故作神秘地说，“大概天津人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地方。” “你是怎么找到的？” “我总能找到别人找不到的东西，天赋使然吧。”说着，渣女结爽朗地笑了起来。 “真好！”艾琳高兴地说，她已经准备开始换泳衣了。 “这里算是片野海吧，我常来。”渣女结说，她盯着艾琳把上衣脱掉，只剩下一件白色纯棉蕾丝边的内衣，她看着少女刚刚成熟的胸部，眼神里有种意味深长的感觉。不过艾琳没有发现这位姐姐的异样，很快她就把外裤也脱了，露出同样是白色的纯棉内裤，然后从背包里拿出连体泳衣，粗糙地往身上套。 “你为什么不直接穿比基尼过来？”渣女结不解地问艾琳。 “那个……不适合我。” “怎么不适合，你身材这么好。”说着，渣女结从车后座上取出一只精美的购物袋，递给艾琳，里面是一套全新的黑色比基尼，性感爆棚。 “我就知道你没穿过，送给你。”渣女结慷慨地说道。 说实话艾琳一直想尝试穿比基尼，但是她不敢。在波士顿的时候有一次和女孩们约好一起穿比基尼去海滩，但是到了以后只有她一个人食了言。她总觉得这东西是坏女孩才会穿的——虽然她很想成为坏女孩，但似乎不是现在。 渣女结诧异地问：“怎么，你们美国女孩也这么保守？” 艾琳刚要反驳，渣女结有个电话打了进来，她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了简单的几个词：“嗯，到了，好，快点儿。” “你朋友？”艾琳问。 “嗯，约了一个朋友，他也快到了。” 艾琳以为今晚只有她们两个人，对于还有别人要来，她有点反感也有些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