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裳集·译文卷III:猎人日记

　　“哎，够了，够了，没规矩的！你瞧我们把老爷都给吵烦了。我会给你娶媳妇的，没错儿……您哪，老爷，别跟他生气；您瞧，他只不过是个孩子；他还不懂事呢。”　　斐迪亚摇了摇头。　　“赫尔在家吗？”这调子很熟；说着卡林尼基手里拿着一把野草莓走进来了，这是替他的朋友赫尔采了来的。老头子对他热烈地招呼着。我奇怪地看着卡林尼基。我承认，对于一个乡下人我是没有期待他能懂得这份殷勤的。　　那一天我出去打猎比平常晚了四小时，随后三天我就都是在赫尔家里过的。我的新朋友引起了我的兴趣。我不明白他们是怎样对我信任起来的，可是他们开始跟我没有拘束地谈话了。这两位朋友毫不相像。赫尔是个正面的实际的人，很会经营，是一个唯理主义者；卡林尼基，相反，却是充满了理想与梦幻的，是热情的传奇中的人物。赫尔很懂得现实——就是说，他看着未来，积蓄着一点钱，跟主人和官府都搞得很好；卡林尼基穿着树皮鞋子，过着十分勉强的日子。赫尔支持着一个大家庭，它是又驯顺又和睦；卡林尼基一度曾经有过一个老婆，他对她还是相当畏惧的，可是他却没有小孩。赫尔对泡鲁提金先生有着一种非常苛刻的看法，卡林尼基则非常尊敬他的主人。赫尔喜欢卡林尼基，处处关照他护着他；卡林尼基也喜欢并且尊敬赫尔。赫尔的话很少，总是笑嘻嘻的，一个人转着念头；卡林尼基却一直热情地说着话，虽然他不像一个聪明的工人那样的能说会道。不过卡林尼基有着天赋的本领就连赫尔也是加以承认的，他能使用法术医治出血、痉挛、疯症和肠虫病，他养的蜂儿一向工作得很好，他的手灵巧得很。赫尔当着我的面向他提出这样的请求，请他将新买来的一匹马领到马房里去，卡林尼基就十二分小心地执行了这位疑心病老头的要求。卡林尼基与大自然有比较更接近的联系，赫尔则更关心人与社会。卡林尼基不喜欢辩论，盲目地相信着一切事物；赫尔对于人生的看法则几乎达到了一种玩世的程度。他看得多，也经历得多了，我就从他那儿学会了不少东西。举个例，他告诉我每年在收割之前就会有一辆小小的挺奇怪的小马车到村里来。在这辆小马车里坐着一个穿长大衣的人，他是卖长柄镰刀的。如果付现款的话，他讨价一卢布零二十五戈比——合一个半卢布票子；如果记账的话，他就要四卢布。所有的乡下人，当然，都从他那儿赊镰刀。两三星期之后他就又来要账了。乡下人这时刚收下燕麦，当然是能付钱的；他就跟商人上酒店去，在那里把账目结清了。有些地主有着这样的念头，用现款买进大镰刀来，用原价赊给农民；不过农民对这个好像并不满意，甚至觉着很不高兴；因为这么一来，农人们就被剥夺了这样的乐趣，敲敲大镰刀，听听铁环的响声，摆在手里掂来掂去，对狡猾的城里商人说上个二十来遍：“呃，老朋友，拿这种大镰刀你可骗不了我！”小镰刀的交易也同样是这样一套鬼花样，只不过有这么点小分别，现在女人们也夹在里面了，而她们有时候——自然是为了她们自己的利益——就逼得商人不得不打她们一顿。不过在这种情况之下女人们就受罪受大了。负责供应造纸厂原料的人为了收购烂布雇用了一批特殊的人物，有些地方就管他们叫“鹰”。就是这种“鹰”，从商人那儿领来了二百卢布纸币，就出发搜寻他的猎物去了。可是，跟他所由此得名的那种高贵的鸟两样，他并不公开地勇敢地俯冲下来攫取；大大两样；这种“鹰”是要靠欺诈狡猾成事的。他在靠近村庄的树林里下车，一个人走到人家后院后门里来，好像偶然经过似的，或者简直就像一个流浪者。女人们一发现他的踪迹就偷偷地出来了。讨价还价很快地就宣告结束。为了几个铜板一个女人就不只把她所有无用的烂布给了他，并且常常把丈夫的衬衫、自己的裙子也送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