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婚

A 三个月后，林泉接受银行内部调查人员的问询时，黑色齐耳短发、表情严肃的大姐眉头微蹙，问他：“关于你和马国明还有朱迪的这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姐问完，把手底下的笔记本抹平，准备做记录。 彼时的林泉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眼底泛红，仿佛正在生一场要命的大病。他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问大姐能不能抽烟。 大姐嫌恶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林泉喝光了面前的咖啡，强迫自己从极度焦虑的情绪中抽离，仔细回忆整个事件的经过才终于找出头绪。他认真地说，这件事，是从换车开始的。 而换车这件事，还得从马国明问林泉是否租过车说起。 当时是储蓄所的午餐时间，马国明脸上敷着面膜，一边从林泉的外卖餐盒里夹了块红烧肉小心翼翼地塞进嘴里，一边随口问道。 林泉没多想，说他租过，在买车之前为了练手，租过几次。马国明接着问租车麻烦吗，林泉说有点麻烦，得用自己的身份证，还得绑定银行卡，租车公司还得审核用户是否征信黑户，*后还得交押金。 马国明想了想问，租车公司就不怕人家把车给开走不还，卖掉吗？ 林泉笑了，说都什么年代了，车上都有定位设备和记录仪，不还车是不可能的，就连开车产生的违章罚单也能找到人。马国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后来就问林泉杨翎什么时候有空，自己有家不错的饭店免费餐券，请他和杨翎一起吃饭。 马国明难得大方一次，林泉挺高兴，就问马国明嫂子来不来，正好让两位家属认识认识。马国明把手一摆，说你嫂子是大忙人，每天请她吃大餐的客户排着队，看她到时候能不能赏脸吧。 话既然这么说了，后来嫂子就真没赏脸，但席间林泉觉得马国明有点不太对劲。他先是夸林泉两口子关系好，说羡慕他俩恩爱，饭吃到一半，又发牢骚说自己老婆什么都好，就是爱查岗，问杨翎查不查林泉的岗。 杨翎笑着看了林泉一眼，说她才懒得查，医院的工作都忙不过来，哪儿有闲工夫操心他。马国明也笑了，拍着林泉的肩膀说泉儿是安全牌好男人，让杨翎把心放到肚子里。马国明还问杨翎买车之后林泉有没有每天送她上下班，杨翎对此嗤之以鼻，说她看见自家的车就心里堵得慌，房子都没买，就先买车，还背了两年车贷。买车前林泉还说以后包接送，可事实上她要上夜班，上下班时间跟林泉很难凑到一起，打从她上夜班以来拢共也没坐过几回自家的车。马国明听了后，赶紧打哈哈调节气氛，假意批评了林泉几句。 换车当天一如平常，一整天的工作林泉习惯性地心不在焉，依靠多年来重复工作的身体反射为客户办理存取款之类的业务，收钱取钱数钱盖章打印凭条早已形成肌肉记忆，不用动脑也能行云流水地完成。 除了“帮砍一刀”的购物信息之外，几个月没人说话的大学同学群里，因为有人提议聚会，突然热闹了起来。 林泉没有丝毫兴趣，在他的理解里，同学会无非是某些人显摆自己、勾搭异性、联系业务的局中局，而他现在的状态就是个“中年社畜废柴男”。很显然，这不是个褒义词，所以上面的三点和他也没有任何关系。为“精英男”“钻石男”鼓掌叫好吗？林泉才不干这事儿，虽然混得不好，但也不需要沾谁的光，更不需要讨好谁，堂堂正正地过自己的日子，舒舒坦坦。 本来林泉在群里也很少发言，所以其他同学开始报名接龙时，他迟迟没回应。直到几个好事的同学主动在群里@他，说安琪也会来，林泉的心就像被人用石头砸开了的冰封河面，咕咚一声，在冰面下泛起了涟漪，还有条小鱼跳出了水面。 大学时代的林泉并不安分，虽然从小就是个乖孩子，很听家长和老师的话，可谁也不知道他内心深处暗藏的叛逆与冲动。那时候他的“女朋友”是安琪，跟他同届同班，系花。之所以要打上引号，是因为同样以男友身份自居的男生系里至少还有十个八个。 林泉省吃俭用加上勤工俭学，攒下钱给安琪送花送礼物，请她看电影，去歌厅，安琪一般会拒绝，偶尔笑眯眯答应。看完电影送她回寝室，手是拉过的，拥抱也是半推半就的。虽然不敢细想安琪到底有没有跟其他男同学也做过同样的事情，但人家愿意接受自己的邀请，就已经感激涕零，哪还敢过问这种细节？于是他更努力地攒钱，好在请安琪吃饭时敢点更贵的菜，过节时也能送上一份更体面的礼物。 毕业在即，林泉鼓起勇气想跟安琪要个名分，自己究竟算不算她的男朋友。安琪眨巴眨巴水汪汪的桃花眼，搂着林泉的脖子，在他脸上轻轻地啄了一下。林泉做梦都不敢想安琪居然会亲自己，手足无措地想要发起进攻，索要一个真正的吻。结果在他盲目的奔突中，安琪急了，咬了他舌尖。当时林泉就疼蒙了，趁着林泉发愣的当儿，安琪嘻嘻一笑逃出他的怀抱。 那个年深日久的吻，究竟是亲在左脸颊还是右脸颊，腮帮子还是下巴，已无从稽考，只是每当林泉想起安琪，舌尖依然有条件反射般的隐痛，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