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实录/别四为

　　**录　你呢 六点五十，闹铃响起。 满月挣扎着坐起来，昏昏沉沉地去拿桌子上的手机。 这是她故意放的，为的就是从床上起来关闹铃，以免继续睡过去。 闹铃关掉后，满月直接窝在椅子上玩手机。她打开微博，点进特别关注，列表里只有一个博主，ID叫“早晚相见”。 “早晚相见”*新更新于昨晚十点，更新内容只有两个字：晚安。 七点整，列表刷新。 博主更新：早安。 满月迅速评论了一个太阳的表情，评论完以后退出去，再刷新，评论数已经达四位数了。 评论区大部分都是同样的“早安”和太阳符号，热评会稍有不同。 今天的热评**是：只要有想见的人，就不是孤身一人。 下面的热评是一些指定性的建楼，比如热评第二是“今日cp早安”，热评第三是“今日考研人早安”，再往下有教师、律师、医生、民警等各种职业或分类。 这是一个每天早七晚十准时发“早安”“晚安”的博主，除此以外不会发任何其他内容。大概是内容健康，粉丝渐渐多起来，评论区也自发组织区域楼层。 满月本来不知道这个博主，她也不需要知道。毕竟她是自由职业者，经常不分昼夜，颠倒黑白。 直到几个月前。 她因为作息极其不规律加上三餐不按时吃导致营养不良而晕倒。爸爸妈妈勒令她必须按时吃饭、规律作息，否则就让她搬回去跟家里人住，妄想继续自由独居。 满月父母住的是家属院，邻里之间相处几十年，彼此熟悉信任，白天一般不关门，由此大家非常喜欢相互串门或者邀约蹭饭。 这种现象在人际关系稍显冷漠的当代其实是非常值得推崇的，只可惜，满月有点社交恐惧症。 所以比起和父母同居，早起也显得没有那么痛苦了。 尤其当满月每天起床，拉开窗帘，一边窝在沙发上撸猫一边感受阳光普照时，她就更觉得，早起其实还挺不错的。 早饭是满月自己简单弄的，吃前拍了一张照片发到微博上，很快就有人点赞。 这是满月的私人小号，平时会发一些日常动态，也会发一些她的猫的近况，但是没有什么人关注互动。 除了刚刚点赞的那个人。 这个人是她在“早晚相见”的评论区认识的。 其实在晕倒之前她已经隐约有一些不舒适的感觉了，只是她不想去看医生，索性就拖着。 之前有段时间，评论区的医学楼很热闹，她没忍住，就在里面问了一下经常胃疼吃什么药*见效，答复她的人很多，但只有一个人给她发了私信。 就是这个人，ID叫“八-六”，头像像是画的。 明月点亮，河面粼粼，倒映着几道清辉。 他发了一条内容很细致的私信，先列举了几种市面上常见的有效胃药，又分别列举了药物的注意事项，*后还叮嘱她如果很严重，建议去医院检查治疗。 因为社交恐惧症，满月很少与人相处，也没什么朋友，即便是二次元，也没有很谈得来的朋友，所以面对“八-六”这样妥帖细致的帮助，她的**反应是抗拒。 出于礼貌，满月在私信里跟对方说了声“谢谢”，对方倒是没有继续与她深聊，也只是礼貌地说了句“不客气”。 二人没有互相关注，也没有继续发展什么，就像互联网上无数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仅此而已。 上一次，妈妈忽然间歇性地胳膊疼，她本来不知道，还是后来她从妈妈身上闻到了膏药味才知道。她劝妈妈去医院看看，妈妈却敷衍了事地说年纪大了，有点胳膊疼腿疼很正常。她有点难过，为自己没法陪在父母身边照顾他们。 妈妈不去医院，她也没法代替询医，刷微博时无意间看到私信列表，也不知怎么的，她就点进了“八-六”的私信窗口。 她主动问他有没有什么膏药推荐，可能是她时间选得不合适，“八-六”一直没回复，直到第二天下午她醒来，才收到一份与上次同样妥帖细致的回复。 满月看着各种注意事项，忍不住想，这人肯定是一位非常优秀认真的医生。 她向他道谢，他这次很快就回复了。 八-六：胃疼转移了？ 心满月足：不是，是家里长辈胳膊疼。 八-六：那还是建议去医院检查一下，长辈年纪大了，身体会存在很多隐藏的问题。 心满月足：嗯，谢谢你。 八-六：你呢？ 心满月足：什么？ 八-六：胃疼好了吗？ 心满月足：好了很多，谢谢你。 对方又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满月想着这次聊天是自己主动的，不好意思让对方收尾，但又不想继续多聊，就小心翼翼地发了一个兔子表情。 幸好，“八-六”没有再回复。 因为这一点细节，满月对“八-六”这个人多生了几分好感。 他好像真的很有分寸感。 本以为两个人的交集不会再有第三次，却不想没过多久，满月又主动麻烦了对方。 因为她的猫——叮当，误食了她的止咳药。 当时大晚上的，她实在不知道该询问谁，只能病急乱投医地打开微博私信。 心满月足：你在吗？ 八-六：在。怎么了？ 满月很尴尬，但又不得不问—— 心满月足：那个……你和兽医算同行……吗？ 八-六：额…… 看见这串省略号，满月更尴尬了，她恨不得把手机扔掉。 心满月足：对不起，冒犯了…… 幸好对方没有很在意，反而主动问她怎么了。 心满月足：我家的猫刚刚不小心喝了几口止咳药…… 八-六：我帮你问一下。 满月就差隔着屏幕给人磕头道谢了。 很快—— 八-六：是液体的吗？ 心满月足：对。 八-六：误食量大吗？现状怎么样？ 心满月足：不大，应该只舔了两三口。 现状…… 满月扭头看了一眼沙发上的猫，它正无所事事地舔着自己的尾巴毛。 叮当是一只长毛布偶，因为毛长，一天二十四小时，二十个小时都在舔毛。 满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的现状，于是干脆拍了一个五秒的视频发过去。 看完以后—— 八-六：看上去很健康，我询问了我朋友，如果误食的是稀释以后的液体且量不大，猫也没有口吐白沫，应该问题不大。 满月这才松了口气。 她忍不住敲打叮当的脑袋，叮当这个叛逆少年还以为老母亲在跟它玩，立马跳起来抓她的胳膊。 满月这次确定她家的猫真的很健康了。 确定以后，她就对“八-六”更抱歉了。 心满月足：真是不好意思，老是那么晚来打扰你。 八-六：没关系，我刚好也在休息。 话赶话，满月就跟他闲聊了几句，不然显得她利用完他就走，挺没良心的。 心满月足：你还没下班吗？ 八-六：对啊，今天大夜班。 心满月足：好辛苦。 八-六：为人民服务。 他还怪幽默的。 其实一般网友聊到这里基本就可以结束了，满月也已经准备发“不打扰了”作为结束语，可没想到对方又开启了新话题。 八-六：你呢？怎么那么晚了还不睡？ 满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顺手就回了一句—— 心满月足：我也熬大夜。 八-六：什么？ 心满月足：额…… 手忙脚乱撤回。 八-六：嗯？ 满月更尴尬了。 即便隔着屏幕，她都想钻到地底下去了。 对方可能看出了她的尴尬，主动发消息—— 八-六：哈哈，还是少熬夜。 心满月足：嗯嗯。 八-六：那早点睡。 他没有发“晚安”两个字，好像他也懂得这两个字用在陌生男女之间会有一点微妙的逾越亲昵，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发了月亮的表情包。 于是满月也回了一个月亮表情包。 退出私信窗口，粉丝列表提示新增一位用户，满月点开，果不其然是“八-六”。 但是这次，她没有觉得抗拒，而是点了回关。 互相关注以后，两个人没有再聊天，只是偶尔“八-六”会点赞评论她的微博，她也会点赞对方的，偶尔遇到感兴趣的内容，也会评论。 久而久之，两个人竟生出几分老友的熟稔感来。 满月看着点赞通知，顺手点进“八-六”的微博首页。 她刚刷新，就看到“八-六”也发了一条微博。 一张图片，像是医院走廊的尽头，阳光从窗口照进来，地板上映出窗户的轮廓。 明明是光的痕迹，他却把图片修成了黑白色。 没有更多言语，只是一张图片。 可即便如此，浓浓的疲累感也已经溢出屏幕。 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满月盯着图片，不由自主地咬着指甲，轻轻蹙眉。 忽然有电话打进来，她吓了一跳，明明一个人在家，却像突然被老师提问一样站起来，接通电话：“妈妈。” “哎，起来了？你隔壁叔叔从外面回来，送了咱家几只螃蟹，中午过来吃饭？” “啊？哦，好。” “怎么了？怎么心不在焉的？” 这时叮当吃饱喝足了从阳台那边过来，它用尾巴勾着满月的小腿，拿脑袋蹭她的皮肤，满月这才反应过来。 清醒后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心虚和羞耻感，不知是被叮当勾的还是怎么的，她有些腿软地坐回沙发上，匆匆和妈妈说没事，然后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以后，手机页面还显示着“八-六”发的那张图片。 那光已然黑白，却好像突然滚烫，烫得满月像丢烫手山芋那般把手机丢掉。 手机在沙发上弹了两下，*终掉在地毯上，把叮当吓得奓毛。 可是，又关它什么事呢？ 它只是一只什么也不知道的小猫咪啊。 满月虽然平时不住在家里，但回来得还算频繁，眼下正是饭点，各家长辈都在厨房里忙碌。 小辈们要么上班要么上学，中午一般不回家，所以这趟回家的路满月走得很顺畅，中途并没有什么熟人强行拉着她寒暄。 走到单元楼拐角处，远远地就看见满母在楼门口站着，一只胳膊垂着，好像哪里不舒服。 满月加快脚步走过去，偏巧满母似有察觉地扭头，看到她的一瞬间立刻笑开了。 满月绕过灌木丛才看到满母脚边放的菜，两大袋，看着就重。 “怎么不喊爸一起啊？”满月说着，拎起袋子，“也不戴口罩。” “这才多少东西呀，你爸忙着炖汤呢，炖到一半才想起来上午小区断了一会儿电，冰箱里的菜该不新鲜了。”满母没戴口罩，有点心虚——主要是戴着口罩很闷，喘口气口罩就全都湿了，她说，“就去门口买的，没多远。” 断一会儿电而已，能不新鲜到哪里去。 满月知道他们是想让她吃好点，垂眸“嗯”了一声，说：“以后还是戴上，快入冬了，很容易感冒的。” “好好好。” 二人说着上楼，老单元楼楼道都窄，同时过不去两个人，满月让满母先走，满母却催她：“快快快，你先走，别累着了。” 满月只好加快脚步。 他们家住在四楼，途经的几家这会儿都在忙，防盗门虽然没关，但*外面的纱门都是关着的。 满月瞧见，默默地松了口气。 进屋以后，满月刚把东西放在玄关处，身后的满母就关上了门。 厨房里满父听到动静出来，笑得挺高兴：“回来啦。” 满月点点头，她换了鞋，准备把东西拎去厨房，满父瞧见了让她放着，然后自己拎回了厨房。 满月提醒道：“记得洗手。” 满母也让她别管：“去洗手，桌子上有你爸刚洗的葡萄和车厘子，那车厘子是你二楼张爷爷的孙子从外边寄回来的，你尝尝。” 满月说：“好。” 吃饭的时候，满母和满父一直不停地给满月夹菜，满月吃了好几分钟也没见碗里的东西减少，只能说：“吃不完啦。” 提到这儿满母就有一肚子话要说：“怎么就吃不完了，你看你瘦的，那手腕还没有叮咚粗。” “是叮当。” “好好好，当当当。”满母伸手拿了一个螃蟹递给满月，敲了几下螃蟹壳，“当当当，熟了，快吃。” 满月：“什么啊……” 吃完饭，满父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桌子，没着急洗涮，而是脱了围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近工作怎么样？”满父随口问满月。 满月说：“还行。” 其实满父一点也不担心满月的工作，只是满月的生活实在太单一，他身为父亲能问的好像也只有这些。 “还行就好，*近没再熬夜吧？” “没有。”满月说。 “我看你对门的姑娘*近买了个跑步机，你要不要也买一台？平时在家也能走两步，老坐着躺着的，对腰不好。” 放在一般家长身上，大概只会劝孩子多出去走动走动，就算不锻炼，也能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其实他们已经很为她着想了。 满月心里闷闷的，“嗯”了一声说：“好，我过两天去看看。” 这时楼道里传来讲话的声音，声音很大。满母听出是隔壁有人回来，连忙起身说：“我去给他们分点车厘子。他们送我们的螃蟹估计值不少钱呢。” 她起身起到一半，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整个人僵在原地。 满父一脸责怪地看向她，她很尴尬，也很自责，几秒后重新坐回沙发上，自顾自地笑了两声说：“不着急，不着急，一会儿再去送也行。” 全程，满月都没有什么反应，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 没多久，满月就起身说要走，满父和满母跟着起身：“那么快啊。” 他们没出声挽留，只是怯怯地表达惋惜之情。 满月借着拿口罩低头不看他们想留又不敢留的表情，淡淡地“嗯”了一声：“要写稿子。” 满父这才说：“行行行，工作重要，工作重要。” 满母也跟着说：“就是，你看我们满月多好，还能回来吃个午饭，别人996，忙得恨不得住在公司。” 三个人下楼，满月的车停在小区外面，满父和满母一路把人送上车，目送车走了才放心。 等车子消失在拐角处，满父才埋怨道：“几个车厘子，什么时候送不是送！” 满母也自责：“哎呀，忘了忘了。” 满父也知道她是忘了，事已至此，还能说什么？ 他叹了口气，整个人垂头丧气的，走路迈步都好像没力气一样，完全没了在家里时的喜悦。 满母看他这样，心里也难受。 回去的时候，满母每路过一家，都帮人把*外层的纱门打开。 这些都是刚刚她下楼买菜时顺手关上的。 满父注意到了，顿时自责自己刚刚语气太重，他伸手拍了拍满母的胳膊，又叹了口气。 怎么着也是自己的老婆、自己的女儿，还能真的生气不成？ 满母摸了下满父的手，道：“慢慢来吧。” 刚回到家，满父就钻进了厨房里，本来他不刷碗是怕浪费时间，现在人都走了，他有大把没用的时间。 满母也跟着走进厨房，收拾车厘子，送去隔壁。她习惯性地关上门，关上以后才想起来满月已经走了。 “唉。”满母叹了口气，走去隔壁打开纱门。 门刚打开，叮当就高高地翘着尾巴跑过来，满月及时地用脚把它挡在门口，跟它说：“先进去。” 叮当满嘴“喵喵喵”。 满月进屋换鞋，把拎来的车厘子放进厨房，重新回到客厅，有些疲累地靠在沙发上。叮当凑过来闻她，她笑着摸它的头和鼻子。 “怎么了？闻到我偷吃了是不是？” 她脸上在笑，眼睛里却是一片灰色。 屋里突然暗下来。满月扭头，窗外乌云涌动，天阴了。 很快下起倾盆大雨。 这一抹突如其来的黑白色让满月想起那张图片，她打开手机，点进“八-六”的微博，*新微博是一条转发，内容是官方对一条谣言的澄清，日期是两天前。 他删掉了。 删掉等于否认，他否认那张图片，否认拍摄那张图片的自己，否认自己当时的情绪。 原来他那么优秀的人也会否定自己吗？ 晚上，满月等“早晚相见”发完微博才准备睡觉，正要退出微博时，首页自动刷新，*新更新是“八-六”。 他发了一张图片，是被雨淋湿的车窗，车前闪烁着朦胧的灯光。 怎么看，都不算开心的样子。 满月一向对别人的生活不感兴趣，因为她觉得感兴趣即为窥探，窥探是冒犯，可这个“八-六”…… 不知是不是他接连两张图片都传达了太多迷茫，满月总是忍不住关注他的心境。 像是找到了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