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繁华

**章 长风 青州府，云榭台，是夜暴雨如注。 初春的夜晚尚有些寒意，屋内的鎏金博山炉内静静燃着檀木香，烟气无声袅绕。 十数张案桌后坐着的皆是军人，他们大碗喝着酒，眯着眼睛看舞姬们飞旋的楚楚身姿，正如轻燕般从身前掠过。原本极为沉静淡然的檀木香气，生生被酒肉与歌舞冲刷得隐然不见。席间男人们的兴致不断升高，闹哄哄的声响甚至数次打断了舞姬们的表演。 有人掀起了帘子，高大的身形带进一阵湿寒之气。男人刚踏进来，席间便是此起彼伏的呼唤声。 “孟将军。” “孟兄。” “来得迟了快罚酒……” 男人身上的盔甲还未卸下，更未让卫兵清洗整理，上边还沾着血渍和几块可疑的污物，他却浑然不在意。坐下之时，他顺道搂住了身边踏着舞步掠过的舞姬，笑道：“罚酒便罚酒。”他一手搂着少女裸露着的细腰，另一只手抓起酒壶，仰头便灌下了半壶，笑道，“够了吗？” “不够不够！再来！”同僚还在起哄。 孟良喝得急，下巴脖颈上都是倒出的酒水，他也不擦，笑骂了句：“一帮兔崽子，老子替你们收拾残局去了，你们倒好，玩闹得尽兴。”孟良半闭着眼睛，一只手在案桌上打着不成韵律的节拍，一边道，“你们灌我可不算本事，待会儿上将军来了，你们若是能将他灌倒，我孟良便心服口服。” “上将军”的名号一出，众人哑口无言，歌舞声一时间压过了雨声。静了片刻后，一将领道：“上将军嘛，还是算了。” 琴声倏然变得急促，宛如翠珠落玉盘，叮咚悦耳。 这时，漫不经心的人声从帷幕后传来：“为何到了我便要算了？” 人未到，声先至。 适才还纵情酒乐、毫无顾忌的军人们倏然起立，就连*为放浪不羁的孟良亦推开了怀中的女人，肃然而立。随后，所有将领极为整齐划一地单膝跪地，低头道：“上将军。”舞姬、琴师们也急忙双膝跪地。 一个修长的身影踱步到主位上，轻声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依着青州惯例，云榭台的右侧是琴师奏乐处，以幕布隔开，乐声如流水泄出，盈满整个房间。此时奏琴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指尖轻拢慢捻。他回头，望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少女，问道：“手指没事吧？” 少女低垂着眼睛，低声道：“没事……不知怎的，刚才断了一根弦。” “幸好上将军进来了，也没人察觉。”琴师安慰她，又将眼神投向幕布外，清秀的脸上神色颇为复杂。 少女不答，只是垂着头，如同一座雕塑。 幕帘外笑闹声更响，几乎就要盖过琴声，忽然有人急步过来掀开了帘子。厅内小儿手臂般粗的蜡烛便有数十根，灯火通明间，少女微微眯了眯眼睛，恰好看见远处一位黑甲将军正搂着一个女子，场面香艳。 “上将军说了，要听之前的曲子。”侍女急急吩咐道，“赶紧换一首。” 琴师怔了怔，道：“喏。”待到侍女走开，他才问少女，“我刚才不在，你奏的是什么？” “《葛覃》。” 琴师停下手上的《鹿鸣》，开始弹奏《葛覃》，心下却有些不解，贵族都爱听大雅小雅，世风便是如此。这上将军虽然有些特殊，但到底也是皇室出身，怎地爱听些乡村野调？ 一曲未了，外边那位迟来的将军有些醉了，大声嚷道：“上将军，打了胜仗，大伙儿心里都高兴。弟兄们都说，回回都是咱们醉，没意思。” 隔了一会儿，上将军淡淡道：“那如何才算有意思？” “孟良敬上将军一杯，恭贺崖城大捷。” “如此，”那低沉的声音顿了顿，“我便喝了。” 立刻便有人跟着起哄：“上将军不可厚此薄彼，孟将军之后，就该我来敬了！” 上将军低头看了看盏中清酒，一饮而尽，笑道：“下一杯该谁了？” 一时间敬酒声此起彼伏，上将军竟是来者不拒，一杯杯都喝下了。 “错了。”幕布内，少女倏然开口提醒琴师，他竟弹错了一个音。 琴师赧然一笑，他只是太过惊讶了。为上将军弹琴已有数月之久，楚军每次打胜了仗设宴，他几乎都在，将军们喝得酩酊大醉是常事，可上将军向来是滴酒不沾的。想来因为崖城大捷，上将军是极高兴的吧。他收起略略分散的心思，继续弹奏。 “刚才是哪位弹的？”又一名侍女赶来，上下打量低着头的少女，低声催促，“上将军说要听那位弹。” 琴师看了看身旁的少女，踌躇道：“她的手指受了伤……” 就在适才上将军进来之前，她停下想喝口水，茶盅却在手里裂了，这才换了琴师。少女怯怯地对侍女举起了手，纤长白皙的手指上有数道伤口。侍女为难地皱眉，叹气道：“这可怎么办？上将军他——” 话音未落，又有一人过来，急喝：“怎么这么慢？上将军要见琴师。” 少女猝然抬头，望着身边的少年，满脸惊慌。少年琴师对她笑了笑，低声安慰说：“没事，上将军是宽厚之人，不会对我们怎么样。” 侍女带着两人走到厅堂中央，见这两人木木地站着，因没见过大世面，只低着头，大约吓得不轻，连忙低声提醒：“快跪下。” 两人跪下，口中只说：“见过上将军。” P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