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

　　夏季的天府川东闷热得像一个蒸笼，好多天未下雨了，白夜热得人缓不过气来。已是深夜时分，蚊子嗡嗡直叫，使人难以入眠。斑竹干脆坐了起来，没有月亮的夜晚死气沉沉的，一片漆黑，白天在村里田地上和那些姐妹一起运土搬石造田，累得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白天劳动时出的一身的汗水到了晚上黏腻地散发出汗腥味，对她更是一种折磨。她悄悄地推开门，院外十分宁静，只有一只只萤火虫像流星一样穿来飞去，院坝下湖边草丛中偶尔传来声声蛙鸣。她拨开湖边的竹子，想在这深夜下湖洗澡。拨开竹子的响声惊动了草丛中两只正在交媾的青蛙，它们扑通扑通跃入水中。她静观四周，再没发现其他响动，然后小心地褪去身上的衣裤，仅留有贴身的内衣。未经阳光照晒的雪白的大腿、圆润丰满的乳房，没了衣衫的遮挡，使斑竹看起来更加凹凸有致。站在白天洗衣服的捶衣石上，手中毛巾撩起水花，斑竹用毛巾给全身涂抹上紫罗兰香皂，触动隆起的乳头、鼓凸臀部及大腿间敏感的部位时，心中升起一丝丝怪异的舒痒感觉。毛巾溅起哗哗的水声，在夜幕的笼罩下太刺耳了，斑竹干脆走下捶衣石，整个身子陷入齐腰深的湖中，她将头潜入水下，又伸出来涂上香皂，揉搓起秀发来。过了一会儿，一股冷飕飕的湿气钻入鼻腔，她打了一个喷嚏，她不得不轻快地走出湖面，站在捶衣石上擦干身体，穿好衣服，全身舒适了许多。　　回到屋内自己房间，斑竹才大胆地脱掉全身衣服，抚摸着洁白的、带有浓郁香皂味的裸体。子夜时分，睡意全无，她想着罗逊、罗逊的家，从白天姐妹们之间的笑声朗语中，还是觉得罗逊家的地主成分似毒蝎子不停地刺扎着自己的心。唯一令姐妹们羡慕嫉妒的是罗逊身躯伟岸，温文尔雅，有着大家子弟的气质、男子汉的气概。　　在斑竹朴素的心思中，早日抹去这令罗家没有尊严的标签，是她的期盼。　　罗逊订婚后的好多个日子，美好和团圆的气氛令一家人又进入另一种境况中，整个空间骤然明朗起来。有一句成语叫蜀犬吠日，川蜀少晴日，长期的阴雨连绵常使人心烦气闷，若逢那乌云中露出一轮晴日来，狗也会面向太阳，欢唱起来。狗通人性，罗家的狗近日形影不离地在主人面前绕来绕去，摇头晃脑、扫尾舔膝。罗富川夫妇多年已习惯了这个时局赋予自己的生活。是的，是地主也要活，也要相夫教子，也要繁衍生命。如今两口子给罗逊办了这桩令人欢颜的体面事，往后奔日子的心劲是更足了。　　人人生命中都有自己的一条路，至于这条路能够走多久，那就不大确定了。罗富川知道地主这个称呼不会长久存在，精明的他能适应这个逆境，他有着在逆境中生活的勇气和能力。他求财的门道和他新结的亲家姚忙老爹截然不同，外向型的性格使得他的嗅觉格外敏锐，应酬起来也是格外得心应手。　　罗富川走了几趟成都，又去了陕西韩城，从那里将花椒批发过来，在三江城倒腾了几次，赚了几笔不菲的钱财。在那些跑动的日子里，他感到社会上的政策有些松动，再也不是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时候了，成都那边已经有人在经营着私人餐饮生意了。终于有一天，他放开了胆量，在十塘街上盘下一处三米宽的店面，堂客刘桐花有些怯怕。这不是前些年所谓的复辟资本主义的现行吗？她劝阻丈夫说：“你疯癫了？枪打出头鸟，这事别人干得，就是咱们干不得。就怕结果是鱼没摸着，倒惹得满身的腥气来。”罗富川对此满不在乎，他决定做堂客刘桐花在娘家铜梁旧县那边做豆花生意的老本行，两人商量后下定决心，让堂客重操旧业，利用地利在镇上开了家豆花店。开始时奔着本小利薄多销，味美量足，生意倒是春笋般一节节旺发起来。罗富川的人生从来都是自己为自己铺垫未来的路，精于算计而经验丰富的罗富川有着他的一套做事方法，表面上他温良恭俭而不强势，他知道强势就是一把双刃剑，伤着了别人又伤及自己，但他又深刻地领悟到，任何岁月，钱和德都是做人的根基，有钱有德才是爷们儿。　　罗富川这次为儿子筹办婚事，他思谋了几晚，为了不引起人们的疑心和嫉妒，他满世界跑，东家借、西家凑，整个十塘镇都知道他为儿子筹钱办婚事。无疑证明了他家穷，穷得借钱为自己儿子订婚，为自己贴金显摆。岂不知往后的时日，他挖出院外暗藏的钱财，还清了所有外债。他为儿子看中了姚忙老爹堂客带来的女儿姚斑竹，脾性好、勤劳能吃苦，活生生一个旺家姑娘。罗富川想着斑竹嫁过来罗家会重新兴旺，也深知这个社会是会起翻天覆地的变化的，总不能一个运动接着一个运动乱糟糟地斗下去，想到这里心里便炽热起来。　　姚忙老爹事后兴奋地让斑竹去十塘打了几斤十塘古镇酿造的纯高粱烧酒，在屋后自家盖房取石凿起的小池塘中捞了几条活鲜鱼，挖起竹林中冒起的嫩笋儿，乐滋滋地让老婆谢莲玉将乘凉的竹躺椅搬到院外的桉树绿荫下，顺意地品了几盅儿，便有些飘飘然起来。酒足饭饱后，为了平息儿子没法当兵入伍的怨气，对堂客谢莲玉说：“斑竹的纠结事办完了，拿些钱给儿子，让他进趟三江城，给自己置办套新制服，穿得精神点儿。”　　斑竹清理完继父喝酒吃肉后的一桌狼藉的碗筷，洗了锅并擦洗了厨房内一应灰尘，用泔水拌着剁碎的猪草喂着哼哼直叫的一窝猪崽子，回头厌恶地看了已醉得迷糊的继父一眼。她知道这一切都是罗逊家的付出，为父亲的钱匣子添进了一大笔丰硕的彩礼钱。　　斑竹明白母亲和自己的生身父亲离婚，并没有给她母女带来幸福的生活，她不理解已有了三个孩子的母亲，怎么狠心背叛父亲。在新中国成立后，妇女地位有所提升，便急于挣脱所谓封建社会对妇女的禁锢，在赶场时结识了颇有心计的石匠继父而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