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希望的田野上

重 圆 大哥离开我们的时间是他自己定的。 现在，坐在他的灵堂前，觉得一切仿佛都是自有安排， 无可逃脱。 腊月二十九，我从省城回到故乡。本是不想回来的，患肺癌四年的大哥从病房里给我打了电话：三，回来过年吧。我年后就要走了！ 他的声音已有些沙哑，但底气还是挺足的。我强装着笑说，大哥，你别瞎说，你这病没事的，现在医疗水平多发达！ 灯里剩多少油，我清楚，不想再熬了。明天我就出院， 在家里过了年，过了生日，我就心满意足了！大哥很平静， 似乎还有些兴奋地对我说。 我说，你别出院，我明天就回去！年三十那天，我们弟兄几个到医院陪你过年。 腊月二十九，我赶到家的时候，大哥已经回到了乡下的家里。我埋怨四弟和侄子为什么让大哥出院。四弟委屈地说，你还不了解大哥吗？他这么一个明白人，我们能拦得住吗？ 说得也是，我们家弟兄六人，加上我上面的一个姐姐， 孩子七个，一直都听大哥的。他是老大，高中毕业回乡后他就成了母亲的助手，成为这个家的主心骨。我们从心眼里是敬他，也是怕他的。 年三十那天，大哥的气色突然好起来，满面红光的。他自己剃了胡子，换了衣服，指挥着贴春联。春联贴好后，又与我们一起到村北的祖坟去祭祖。他走路很吃力了，但还是坚持自己慢慢走。路上，他指着赵家那片坟地给我说：三啊，赵家人也不少，说散都散了。人这一生啊，真是做梦一样。 中午吃饭，大哥执意要喝酒。在医院都不能顺利进食了，我们当然不让他喝。但他却坚决地拿起酒瓶，给九十二岁的老父亲和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吩咐侄子给我们弟兄几个全满上。他先带着我们给父亲敬了一杯，然后，给我们五个弟弟每人也碰了一杯。当然，他只能象征性地喝一点点。我们弟兄一边笑着敬他酒，一边说着宽心的话，气氛热烈乐呵，但每滴酒都那么苦涩和难咽。都知道，这是我们与大哥在一起的*后一顿年酒了。 正月初五早上，大哥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人就躺在了床上。他的脸颊热红，说几句话就得吐口痰。但他却不想停下来说话，我和四弟、侄子陪在他的床前，听他说以前的老事儿。为了让他少说话，每当他刚开了头，我们就接着他的话回忆，只是在不对的地方，他才开口纠正。一个话题完了，他会再提一个话题，他心里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我们为了让他休息，就借口打电话或者有事，离开他，让他安静会。我知道，他真的快要走了。这情形与我母亲离世前一模一样，人离世前对过往的留恋是一种本能反应。 初六早上，大哥喝了小半碗稀饭，又做了雾化，气色显得不错。他又开始给我们说1960年他差点没饿死的旧事。刚说一会儿，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显得很兴奋，从枕头边拿起手机，摁下接听键，电话里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传出来：爷，听说您回家了，我一会去看您！ 啊，根生啊！你别来了，咱村子都封了，进不来出不去的。我好好的，没事。他怕声音小，说话尽量用着力气，声音也更加沙哑了。 根生？根生是谁啊！我有些不解地看着大哥和四弟。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叫根生的跟大哥有什么关系。 根生的声音又响起来：那我夜里去，就说是送口罩的！ 大哥放下手机，看我一脸疑惑，就指着侄子说：儿啊， 你办了件好事！ 我更加不解了。就问，根生是谁？ 大哥笑着说，是赵三胖卖掉的那个儿子！ 啊！是赵三胖的儿子？你们是怎么联系上的？这些事儿，怎么从来没人给我说过。 大哥有些遗憾地说，你从考上学，哪在家待过？老家里这三四十年的事，你咋能知道。 赵三胖的家在村子*西头。他比我大一岁，小时候，他和四弟像跟屁虫一样跟在我后面玩，我们三个是村子里玩得*好的。只可惜，从1985 年到现在，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关于他的传说是听过一些，我也多次打听过他的下落， 但是，他留给我的印象还是停留在我十八岁以前对于他的记忆。 其实，赵三胖很瘦，正是因为瘦，他娘才给他起了“三胖”的名字，希望他能长胖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