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月亮

像紫薇花一样的女人 一 秦岭把一堆零钱分别归类，纸质钞票用牛皮筋捆扎，硬币掷于储蓄罐中。储蓄罐为卡通的机器猫形状，机器猫的头部一侧已有破损，透过破损处的小洞，可看到储蓄罐中摞起的硬币。 储蓄罐是几个孩子小时候的玩具之一。秦岭给的零花钱，孩子们有时没花完，剩下的零零碎碎，就放进了储蓄罐。几个月下来，积少成多，便可以买想要的学习用品，或玩具，或小吃食。 孩子们玩过的玩具，秦岭一直没舍得扔，当然，也没几件。包括孩子小时候穿的衣服，挑拣好一些的，存放在衣橱里，想着孙辈还能穿。还有一个原因，这些玩具、衣服，饱含着秦岭的一番心思，说穿了，就是用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换来的，扔了多心疼。 这不，废弃的储蓄罐，被秦岭拿来存放硬币了，也算废物利用，物尽其用了。 随着电子产品时代的到来，孩子们的兴趣重心，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游戏机、电脑、手机等一些电子产品，逐渐进入了寻常百姓家。 对于秦岭一家来说，此时的经济状况，还没达到“寻常百姓家”的标准，应该是标准线之下。虽然在这座城市已打拼了很多年，但辛苦挣下的钱，在用于日常开销、小店资金周转之外，就所剩无几了。至今，一家七口人，还挨挨挤挤地租住在不足四十平方米的小房子内。 但相对于同样在这座城市打拼的很多人而言，秦岭一家的日子，又还算是温饱有余了。毕竟，能维持小店经营，能糊口，还略有结余。 如果在这座城市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那一生也就无憾了。这是秦岭，不，秦岭一家人的梦想。 因此，为实现这个梦想，全家人省吃俭用，起早贪黑，上午卖油条、大饼、包子、茶叶蛋，外加豆浆、黑米粥；下午卖油炸香肠、三角包、萝卜丝饼；晚上卖凉皮、酸辣粉。 小吃店全天供应，且花样繁多，价格又相对便宜，顾客自然络绎不绝，但小本买卖毕竟利润微薄。所以，要实现买房的愿望，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前年，秦岭家添置了一台电脑，二手的，没花钱。隔壁美发店老板重新装修小店时，顺手把配置不高的电脑淘汰了。美发店老板用电脑，纯粹是玩游戏，电脑配置不高，影响游戏的流畅度不说，有些游戏甚至还不能玩。就在美发店老板把电脑当废物卖给收旧货的的当口，秦岭看见了，就讨要了过来，说给孩子学习用。 美发店老板听说给孩子学习用，很爽气，不但分文没收，还帮秦岭安装，教孩子使用。秦岭心里过意不去，就时常送一些她亲手做的点心过去。逢重大节日，秦岭就多炒几个菜，邀美发店老板到租住的屋子，同丈夫小朱一道喝酒过节。一来二往，两家人亲如一家。美发店老板喊小朱为哥，称秦岭为嫂。秦岭也拿他当亲兄弟看，还张罗着给他介绍女孩。 秦岭清点完营业额，锁上钱柜，又在记账本上记录好，做完这些扫尾工作，再看看挂在墙壁的闹钟，将近深夜十二点了。秦岭每天如此，深夜入睡，不到凌晨五点起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样的作息模式持续了约五年。估计，所有开小吃店的店主都是如此吧。 布帘隔断的里侧传来小朱的呼噜声，呼噜声中断，传出翻身的声音及床铺的嘎吱声，不久呼噜声又起。 秦岭掀开布帘，脱下衣服，钻进被小朱焐得暖暖的被窝。尽管秦岭的动作很轻，但还是惊醒了沉睡中的小朱。小朱一骨碌爬起来，翻身把秦岭压在身下，口中喃喃有词：老婆大人辛苦了。 床铺的嘎吱声持续了十多分钟，不久，又传来小朱的呼噜声，小朱的呼噜打得更响了。 秦岭躺在男人的怀抱里，一时却无法入睡，她还沉浸在男人狂风骤雨般的爱抚中。夫妻之间的那些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越来越公式化、程序化，没有前戏，更没有事后的卿卿我我。秦岭非常怀念刚和小朱成亲时的那段岁月，两人恩爱似蜜糖，形影不离，就好像是连体婴儿。但这样的光景没持续几年。 随着几个孩子的陆续降生，生活中的激情，被现实的柴米油盐消磨得几近殆尽。 隔壁房间里传来父母的呼噜声及孩子的呓语。秦岭听着听着，想着想着，翻了几个身，也进入了梦乡。 二 秦岭，出生于陕西秦岭大山下一户秦姓人家，祖辈世代居于此，从没走出过大山。父母给出生的**个娃取了个与山脉相同的名儿，从中可看出父辈对大山的依赖和仰慕。 喝秦岭的水长大的秦岭，出落得像大山里盛开的紫薇花。一到六七月份，漫山遍野的紫薇，像一片片紫色的云霞。山风吹来，枝叶扶疏、花团锦簇的紫薇花随风摇曳，优雅的身姿像翩翩起舞的秦岭。 尽管秦岭被大山哺育得貌美如花，但性格一点都不像花儿般柔弱，这归结于秦岭的父母。秦岭父母在生了秦岭后，不到十年时间，又相继生了四个娃，都是清一色的女娃，连同秦岭在内，一共五个女孩，真正的五朵金花。 秦岭父亲岂肯甘心？不生出一个儿子，拿什么脸去见九泉下的秦氏先祖？村里人也会看他笑话、戳他脊梁骨。已经有一些风言风语传进他耳朵，说他天生是个生女娃的命，上辈子伤天害理，罚他这辈子断子绝孙。 可是，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秦岭母亲在生下第五朵小花后，说什么也不肯再生了，任凭秦岭父亲跪地乞求、拳打脚踢，秦岭母亲就是不妥协。她决绝地说，要么我死，要么我们离婚你再娶。 秦岭父亲当然不能让她死，她死了，五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怎么办？离婚再娶，说得轻巧，有哪个女人肯嫁进这一穷二白三负债的家，还当五个娃的后妈？ 经过几年的闹腾，秦岭父亲彻底断了再生娃的念头，对老婆也和颜悦色起来。村里人说一些风凉话，他只当没听见，过自己的日子，让别人说去吧。 自此，秦岭父亲的腰杆挺得直直的，说话的嗓门也恢复至从前。身为长女的秦岭，就被父亲当男孩一样养育教化，被视作可以继承秦氏香火的不二人选。 假小子秦岭，没有辜负父亲对她的期望。小时候，她是村里的孩子王，常领着小伙伴们爬树摘果子，上山挖野菜，下溪捉鱼虾，手脚灵活得像大山里的猴子，轻盈得如同大山上空的白云，男孩不敢做的事，她敢做。 秦岭所住的村子，三面环山，东临华山支脉，西伏太白山一隅，北靠终南山正峰。曾经有一位不知名的游方道人云游于此，他对村民们说，这是块风水宝地，日后，有将星诞生。 哪朝哪代的游方道人游历于此，早已无从考证。但这一说法却一直流传至今，村民们相信游方道人的话，说我们枕的是龙脉，喝的是龙泉，采天地精华，吸日月灵气，将星不日就要诞生。 据山村一位上了年纪的白发老人说，山村里出过状元，曾官拜当朝宰相，荣耀一世。修的山庄像皇宫一样豪华，用人上千。天天山珍海味。当秦岭和小伙伴们追问老人，哪朝哪代哪家出的状元时，老人眯起了细眼，摇头晃脑，看上去好像在回忆，但没一会儿，却响起了老人的呼噜声。大家只好无趣地一哄而散。 直到秦岭上了初中，历史老师解读当地县志时，历数地方名人，才知道明朝确实出过一位卢姓状元，曾官拜宰相，后遭人陷害，被皇帝贬谪至千里之外的僻壤之所，临死都未能回转家乡，*终，带着叶落归根的夙愿含恨九泉。历史老师讲解的大官史料和村里老人的口述倒是相吻合，但出生地有出入，是隔了一个山头的另一山村中人。 仰慕状元传说已久的秦岭，在假期与同学结伴，徒步踏过崎岖不平的山路，翻过一个山头，绕过几个村庄，花了大半天时间，终于见到了那位大官的故居。到达时，已近黄昏。 故居孤零零地坐落在山村的东侧，与附近村民居住的村庄相隔甚远。老人口中像皇宫一样豪华的山庄，早已不复存在。眼前的景致甚为破败，屋舍断墙残垣、千疮百孔，屋子四周杂草丛生，杂草长得比秦岭还要高，不时有山鸟出入。山鸟的鸣叫声，盘旋在寂静的山村上空，好像在昭告世人，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历史变迁的见证者。 很显然，山庄早已人去楼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