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樯归梦

一 屋外茫茫一片，江子游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漫天的飞雪发呆。他记得昨天还晴空万里，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就下起这么一场好雪来了。一片片漫天飞舞的雪花，像极了鸡鸣湖畔被风刮起的柳絮，纷纷扬扬，散落一地。平日里闹腾腾的大院，忽然变得安静了，静得几乎可以听到雪花落地的声音。他正准备偷偷推开书房的门去后院赏雪，忽然见到管家江安穿着一件宝蓝缎袍子，从院子里飞跑进来，老远就大声喊道：“中了！少爷，中了！” 江子游诧异地问：“中什么了？看你跑得满头满脸的臭汗！” 江安抹掉额头上的汗珠，咧开露出两排黄牙的大嘴直笑。 “不得了！是少爷高中了！朝廷派了两位专员过来，正在村口歇着哩。家里老爷、大太太、二太太和二公子一早就赶了过去，县太爷领着一班人也在那里候着了，连宗师也亲自去了，只等少爷您了。” 须臾，就听到几匹马在门口打着响鼻。江安叫道：“一定是接送的人到了！”说完便把早已准备好的红绸子挂在江子游的脖子上，牵着他的手，扶上马。等候在门口的两班吹打手便一齐唱起来。江安在前面一路散花，一班人跟着大吹大擂，迤逦往村口方向而去。霎时惊动了整个南风坡，村民们纷纷跑出来看，只见江子游被众人前呼后拥，好不威风！ 到了村口，江子游远远便看见朝廷派来的沈学道，绯袍锦带，站在临时搭建的卷棚子下。本县汤县令则穿一身光鲜的绿袍小心地陪在一旁。后面站着又高又瘦的师爷，手上拿着一面锣，见江子游骑着马来了，便用力一敲。伴随着一声震天的锣响，那师爷大声叫道：“状元爷到！”众人便不约而同地让开一条道来。只见在沈学道的右手边，分明站着江子游的父亲，平素严厉，不苟言笑，现今却攥着手，神态可掬。县里平时难得一会的周举人、张乡绅、金学士等一班大人也都到齐了，站在沈学道后面，一个个都踮起脚跟，伸长脖子，眼巴巴地望着路口。 江子游从路口转出来，下马，先向学道参拜，又向汤县令等官员行过大礼，正要向父亲江凤鸣跪拜，却被父亲一把搀住。旁边师爷见了，忙叫下人：“快拿酒来！” 学道接过酒，亲自奉上，说：“请状元郎吃了这杯喜酒！”江子游接了酒，一饮而尽。汤县令又拿起一杯酒奉过来，说：“请状元郎吃了这第二杯喜酒！”他庄重地接了，又一饮而尽。等到接第三杯酒的时候，江子游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平日汤县令、周举人这些人一个个耀武扬威，从不正眼瞧他一眼，此刻却一个个毕恭毕敬。他又瞅瞅父亲，只见江父激动得两颊泛出潮红，眼神有些迷离，双手也止不住颤抖起来。江子游不无得意地想：“老江啊老江，这回你儿子终于给你争了一口气，当着这么多大人的面，你脸上总算是有光了，我看你今后还要说什么！”等吃完了喜酒，师爷又敲起了锣，干着嗓子叫道：“请状元郎暂回驿馆休息，待会儿将有衙门的大轿来接状元郎回府衙。晚膳正在准备之中，衙门里安排了青草堂的戏班子，请各位大人先行启程，回衙看戏等候！”两班吹鼓手又唱了起来。江子游坐在高头大马上，后面学道、县令坐在两顶暖轿里，其他人则一路跟着。走了一会儿，江子游觉得那红绸子勒得太紧了，脖子被勒得很不舒服，他想解开，可那绸子打的是死结，怎么也解不开。江子游便有些不耐烦了，叫道：“江安，你替我把这带子松一松。” 叫了一遍，没人应答，他又叫：“江安，你在哪？快松一松我脖子上的带子，我被勒得快喘不过气来了！”连着叫了数遍，都没有人应答。江子游就有些焦躁，挥起鞭子朝马屁股狠狠抽去，骂了一句：“我打你这不听话的老不死江安！”那马儿性子也烈，不提防受了这一惊，两只蹶子往后一蹬，嘶叫一声，狂奔起来，眼看江子游被跌得七上八下，就要从马背上滚落下去，惊得后面的人面如土色，齐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状元爷要掉下马了！” 众人正乱着，只见江安气喘吁吁地从人群后面跑了出来。 “少爷！” “少爷！” …… “少爷，你还睡哩！快起来，日头都已经晒到头顶了！”江子游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朦胧中江安正使劲授着他的衣襟摇晃。 “你跑哪儿去了？”他生气地看着一脸茫然的江安。 “我一直在院子里，哪也没去呀！” “我不是中了个状元回来了？沈学道和汤县令他们都散了吗？”说完，江子游又抹了抹脖子，除了抹着一手的冷汗，脖子上并没有缠什么红绸带子。 “什么状元？”江安呵呵地笑道，“少爷一定是在做白日梦，想状元想疯了！今年的乡试尚未开考，少爷才进了一个学，就想起状元来了？” “既然少爷梦见了状元，这便是一个吉兆，说不定今年的大比，少爷少不得要中个状元回来哩！” 江子游醒过神来，方知那只是南柯一梦，自觉有些不好意思，见外面有白洋洋的光晃眼，问道：“外面下大雪了吗？” “这才刚刚入秋，哪里来的雪？” 江子游站起身，走上前去，推开窗。后院空荡荡的，一片雪影儿都没有，只有高墙外一棵黄葛树的叶子开始变黄了，飘下两片半卷的枯叶，吹在了他的头顶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