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庄呼叫黄河

军区院里的孩子从记事起，就认识了李庄叔叔。李庄叔叔个子不高，长得圆头圆脑的，这都不是重点，他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有很多，别人穿军装时都戴着军帽，军容仪表整齐得很。他很多时候，只穿着军装，脑袋被一块白布从脑门到后脑勺死死地勒住，那块布勒在李庄叔叔的头上一定很紧，他的五官都变了形。*突出的是那双眼睛，不勒这块布时，眼睛是圆的，勒完之后一双眼睛又细又长。后来我们知道，李庄叔叔是因为经常头疼，造成他头疼的原因是，有一块日本人的炮弹皮飞到他脑子里了。当时做手术没有取出来，后来部队进城，条件好了，李庄叔叔又到医院去检查他的脑袋，医生说还是不行，原因是，这块炮弹皮离大脑中枢神经太近了，取出来时弄不好人就瘫在床上了。李庄叔叔不想后半辈子瘫在床上，就把那块炮弹皮留在了脑子里，结果就是李庄叔叔经常头疼。每次头疼就让小松妈把他的头用布勒紧，似乎这种方式会缓解他的头疼。小松比我们小，每天拖着鼻涕，鼻涕在唇上慢慢地流，积攒够多了，又吸口气把鼻涕吸回去，天天在我们身边吸溜吸溜的，鼻子下方总没有干爽的时候。小松有两个姐姐，分别叫大灵和二灵，长得却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几年之后，大灵、二灵都成了我们暗恋的对象，这里不提，还说李庄叔叔。李庄叔叔头上勒块白布条也就罢了，关键他一头疼就回到了过去，忘记了现在。他又回到哪儿了呢？哪场战役不一定，全看李庄叔叔的心情。按现在的话讲，李庄叔叔这是穿越到了过去。大部分时候，他会回到抗日战争，抗日战争时，他在冀中平原打过游击，是县大队的一名中队长。他经常穿越到当中队长的年代，头上勒着白布条，腰上系了条板带，板带上别了一个扫把疙瘩。扫把是小松妈扫地用的，年头久了，扫把的枝条磨秃了，只剩下一个扫把头。李庄叔叔就把这个扫把疙瘩当匣子枪。对了，忘记介绍李庄叔叔的身份了，他现在是军区军需部的副部长，自从他脑子里飞进了一块弹片，就没做过正职。年轻那会儿，他还不乱穿越，只是头疼，每次头疼他就胡乱找块布把头勒起来，据说在战场上头疼发作，还撕过自己的军衣勒在头上。在我们小时候那个年代，军区机关团以上干部都是有配枪的，配枪意味着可以随身携带，下班带回家里也可以，但不能出岔子，毕竟枪是杀人的东西。李庄叔叔以前也有配枪，他是军需部副部长，有条件也有理由配枪。后来不知为什么，李庄叔叔穿越了，他经常舞着枪在操场上去耍，有一次还冲着天空连开三枪，他说这是总攻的信号弹。后来怕他闹出人命，上级便在他又穿越回来时，把他的枪收了回来。李庄叔叔只要不穿越，就是个非常温和的人，懂礼数讲原则。我父亲代表组织去收他的枪。父亲和李庄叔叔是老战友，他们一起在县大队当过中队长。两人关系要好，经常在一起喝酒，喝着说着就多了，然后抱在一起哇哇大哭。他们为什么要哭，没人知道，反正哭了，酒醒之后又跟没事人似的了。父亲站在李庄叔叔办公室里，李庄叔叔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刚头疼完，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对刚才发生了什么，似乎记得又似乎不记得了，像梦境一样。父亲就伸出手，李庄叔叔不解地问：“咋的了老石？我不欠你啥呀。”父亲就说：“你欠我一把枪。”李庄叔叔疑惑着，把刚放到桌上的枪递给父亲，嘴里说道：“这枪不是你的，是组织配给我的。”父亲接过枪，哗啦一声把子弹退出枪膛，然后把枪口抵在李庄叔叔的鼻子下道：“你闻闻。”李庄叔叔耸起鼻子，认真地闻了下，望着父亲说：“刚射击过？”父亲又把弹夹从枪身上卸下来，扔给他道：“数数吧，还有几颗？”每把枪里子弹是五颗，这是每个人的标配。李庄叔叔顿时傻了眼，弹夹里只剩下两颗子弹了。父亲就绷起脸道：“老李，你不能这么玩呀，再玩要出人命的。”李庄就木头似的立在那儿，疑惑地说：“我，我刚才梦游了？”父亲把枪装了起来，握到自己手里。“老李你不仅梦游了，还打了三枪。司令部党委研究决定，没收你的枪。”说完，把枪别到自己的腰间。李庄叔叔怔住了，枪是他的伙伴，从参军那天到现在，枪一直陪伴着他，就像自己的左右手，早就习惯了。突然没了枪，就像少了一条左膀，或者一条右臂。他无措地立在那里，惶恐地望着父亲。父亲不忍，立住脚还是劝了几句：“老李，这是组织决定。”李庄叔叔一听到组织，下意识地挺直身子。父亲又说：“咱们岁数大了，这东西带在身上不好。万一你再梦游，伤了人，你说该怎么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