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齐物论句读

逍遥游 一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北冥”，北海。“有鱼”，很多人翻译成一条鱼，翻译成一种鱼可能更好。“鲲”不是某条鱼的名称，应该是某类鱼的名称。北海里有一种鱼，它的名字叫鲲。庄子的《逍遥游》从什么地方开始的呢，是从一种鱼开始的，也可以讲，《庄子》这本书，是从一种鱼开始的。这与别的书有很大的不同。《论语》一开始讲学习，《孟子》一开始讲仁义，《老子》一开始讲哲理，可是《庄子》一开始讲动物。越往后看越会发现，《庄子》里有个动物的世界。动物的世界和人的世界有什么差别呢？人的世界里很难避免主观性，因为人是这个世界的构成部分，就难免用自己的价值观去看待这个世界。动物的世界是有别于人的客观世界，所以，人能够用客观的态度去看待动物的世界，人在动物的世界里往往能发现客观的真理。人看看动物世界的片子，会有很多不同的感悟，这些感悟在人的世界里是不会有的。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鲲的体型特别巨大，身长有几千里长。日常生活中，我们见过各种各样的物，但是，绝对见不到这么大的物。我们平常只能评价感官范围内的事物大小，感官范围之外的事物是无所谓大小的。比如说，我们脚底下的地球非常大，但每个人身处地球之上，只能看到地球某个极小的部分，所以人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去判断地球很大，人没办法去说地球很大。鲲有几千里长，至少有青海到上海这么远吧，人怎么能看见它的全貌呢？所以从道理上来讲，人是不能评价鲲之大的。几千里长的鲲，显然不是视觉上的大，只能是想象的大，只能靠想象去理解它的大。但是，用想象这个词也不准确，鲲不是想象的对象，在庄子的叙述里，它是一个客观存在，是事实上的大，是看到的大。那谁能够看到这么大的鱼呢？这肯定不是一般的人，这个人必须具有一双天眼，只有拥有天眼的人才能看到。在《庄子》这本书里，隐藏着一双用来看世界的天眼。鲲之大，大得让人无法想象，无法理喻。如果不是立足遥远的太空，怎么能看到几千里长的鱼的全貌呢？显然，庄子讲述的已经不是地球的故事，而是宇宙的故事。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这种鱼化为鸟，鸟的名字叫鹏。这里要特别注意“化”字，化也叫物化，物和物之间互相转化，鱼可以转化为鸟，鸟也可以转化成鱼。转化的观念非常重要，它意味着万物的形体不是固定的。如果物是固定不变的，物是什么就是什么，那么物就是凝固的、孤立的、僵化的，这个物就没有生气，没有生机，就是死掉的物，能化的物才是活的物。《周易》里讲“生生大德”，“生生”也就是化，能化就是大德。但《周易》理解的“化”是同类相化，鱼只能化成鱼，鸟只能化成鸟，鱼化成鸟是绝对不可以的。庄子理解的“化”则是万物相化，这就深化了化的思想。物化的意义在于，万物是有联系的，世界是个有机整体，这就为后面的《齐物论》奠定了思想基础，否则怎么能齐物呢？万物相化意味着，万物其实只是一物，这才是*彻底的齐物论。这里有一个问题，这种鱼化为这种鸟，它是必然的呢，还是偶然的呢？如果是偶然的话，它也可以化为别的东西，可以化为别的什么鱼。从理论上说，化有无限可能性，但这里只说化而为鸟，没说化为别的什么鱼，也没说化为别的什么。这意味着，化不是随意的，不是想化成什么就化成什么。化是必然的，这种鱼必然要化成这种鸟。用郭象的思想来说，物化是依物的本性而化，是在物性的内在规定下去化，不能超越物性去化。所以，鲲只能化为鹏，鱼只能化为鸟。在这里，鱼化为鸟，不只是自然形态的改变，还是功能的转化，意义十分重大。鱼变成鸟，发生了质的变化，它才能从水里遨游到太空。通常说鱼离不开水，也可以说水制约了鱼，鱼变成鸟，意味着鱼摆脱了水，获得了天空，而天空呢，显然比任何水域都广大。 还要注意一点，儒家其实也强调化，它强调教化，通过教育让人实现自我转化。儒家的“教化”和《庄子》的“物化”有什么区别呢？首先，《庄子》的物化，或者说道家的物化，是自我的内在转化，是必然的转化，它不得不化，是自然而然的。儒家的教化是由外而内的，是输入性的化，是先制定一个标准，让人按照这个标准去化，*终要达到这个标准。因为化是外在的，就需要一个化者。这个外在的化者是谁呢？这就是圣人。圣人没那么多，就需要人代替圣人去教化，这就产生了教师。所以，道家的物化是内化，儒家的教化是外化。其次，道家的物化，是万物之间的转化，是物性的转化，物化具有宏大的自然背景；儒家的教化仅限于人，就是把现实中的人变成理想中的人，准确地讲，变成儒家理想中的人。物是不能教化的，更不能想象鱼化成鸟，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儒家反对物化的思想，因为物化把人变成了万化之间的一个环节，人由他物化来，*终又化为他物，这样，人的地位就降低了。在庄子看来，因为物化，动物和人是平等的，动物可能化为人，人也可能化为动物。所以，人是不能用动物来骂人的，不能骂人畜生不如、猪狗不如之类的话。不仅动物不能骂，人里面也无所谓君子、小人，也不能骂人是小人。可见，物化的思想彻底颠覆了儒家的价值系统。这里的物化也可以从文学的角度理解。这段文字完全可以从鹏开始，不需要讲鹏是由鱼化来的。这种写法就是文学的笔墨。文学喜欢铺陈排比，让人产生丰富的感性认识，而不是直接表述结果。就像《红楼梦》里那么多人物，关系错综复杂，怎么去介绍呢？你在前面列出来一个人物表也是可以的，但感觉是附加的，而不是艺术的组成部分了。所以，《红楼梦》里有一章“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用聊天的方式，很自然地介绍了这个家族的人物关系，这是艺术手法，要细加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