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恺撒:罗马帝国的黎明

为什么要重提罗马十二恺撒呢？因为这群人永远令人着迷。谁没有梦想过拥有尤利乌斯?恺撒一般的胆识，像他那样跨过卢比孔河？谁不曾想过拥有奥古斯都那样老谋深算的头脑，成为万人敬仰的领袖？又有谁，在内心深处从未羡慕过卡利古拉或尼禄的夜晚狂欢？无论好坏，恺撒们都受到尼采所说的权力意志的驱使，那种生命驱动力如此不同寻常，以至于无可救药地将人引向骄横佞妄（hybris）在古希腊，hybris指的是一种过分妄为的生活方式，意指人和神明一样，成为各种激情的奴隶，这被认为是违反宇宙普遍秩序的罪行。，众神看了都要感到不满。然而，尽管恺撒们的命运那般宏大，他们的错误已变成巨大的沟壑。他们的伤口、偏执、缺乏爱、为维护优越感而产生的支配需要，都让他们成为外显的或内隐的怪物。站在他们的雕像基座上往下看，尽管已经被尊崇为神话般的人物，他们显然依旧只是人类而已。历史令他们不朽，时至今日，他们仍然出现在孩子们的教科书中、各种各样的虚构作品中。从歌剧到电视剧，也包括好莱坞历史巨作和连环画，这群或狂妄自大或拥有远见卓识或邪恶变态的人，都以迷人的姿态活在我们的想象里。19世纪以来的历史学家们，例如弗兰茨?德?尚巴尼（Franz de Champagny）在其名为《罗马恺撒》（Les Césars）［1］的著作中，一直试图证明皇权（以及皇权引起的兴奋和恐惧）将众位帝王引向了疯狂。1991年，研究者雷吉?F?马丁（Régis F?Martin）试图了解，那些可能存在的疾病，例如众所周知的尤利亚克劳狄家族的癫痫尤利亚克劳狄家族造就了罗马帝国的**个王朝，从尤利乌斯?恺撒开始，到尼禄结束。恺撒从来都未曾称帝，而是一直担任终身独裁官。在收养了甥孙屋大维后，他将自己的姓名传给了后者，自此，“恺撒”这个名称从一个皇帝传到另一个皇帝。它原本是血统家系的象征，后来逐渐演变成了一个称号，因此，罗马帝国*初的皇帝来自尤利亚家族。克劳狄家族则通过婚姻运作，与尤利亚家族联合在了一起。提比略是**位继位掌权的克劳狄人，从他开始的罗马皇帝都是这两个族裔的后人。或其他各种精神疾病，是如何影响恺撒们有时做出疯狂的决定的［2］。神经科学和认知科学的*新研究表明，他们所有的直觉都建立在这一点上：权力总是腐蚀有权势的人，恒久不变。它令人变得孤立。成为奥古斯都意味着比其他人的价值更高贵，且同时只能存在一个奥古斯都。帝王之上是诸神，之下是众人，帝王本人则处在两者之间的位置。在无人触及的充满象征意义的政治空间里，皇帝如何能脚踩大地，活在现实当中？这种与人隔绝的孤独感影响着他们，在*为专横的人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比如提比略和图密善。前者在卡普里岛过着与世隔绝的隐士生活，后者每天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几小时以避开宫廷园囿的喧嚣。 除了这一点，权力也会让人自以为能逍遥法外。卡利古拉和尼禄从不放弃他们的任何愿望，即使遭到全社会的谴责：日耳曼尼库斯将军的儿子卡利古拉，放纵自己侮辱他人的强烈欲望，而尼禄则如贫民窟里出生的小丑一般，在剧院里谋求事业。但是，*重要的是，权力会使与同理心相关的大脑组织萎缩退化［3］。于是，感受人的情绪越发成为一桩难事，甚至是不可能的任务。这可以解释为什么许多皇帝被人视作施虐狂。权力还会破坏大脑的化学反应。体内睾酮水平增加，会让人发展出支配者的个性特征，例如侵略性和独断专行。尤利乌斯?恺撒正是权势人物的完美典范，他的赫赫军功令他坚信，他统治罗马合法合理。 睾酮在力比多中同样起着重要作用。诚然，正如历史学家杰拉尔迪娜?普契尼（Géraldine Puccini）［4］所充分证明的那样，皇帝们的放荡不端经常被其政敌虚构夸大，是一种毁谤的手段。但是必须承认，他们高高在上的地位，使他们能够津津有味地品尝肉欲之乐。对于这一点，那些有志向有野心的女性不会不清楚。即便只是出于骄傲，做一名强权者的枕边人，也会让她们在社会层面获利不少，并充分满足人在自恋方面的心理需求。如果尼禄没有头戴月桂皇冠的话，波培娅定然不会爱上他。和尼禄结婚后，她获得了某种形式的不朽。 在十二位恺撒的床上，以及在宫廷的幕后，无数皇后和公主也参与到政治中来，或借助影响力的游戏，或通过实施阴谋诡计。尽管并不能站在舞台中央，但她们和男人们一样，体验过权势带来的苦痛酸楚，也懂得无所不能的强权多么令人迷醉。显然，*野心勃勃、*具阉割力的母亲们都把影子女王的角色扮演得淋漓尽致。利维娅是帝国的幕后掌权者之一，小阿格里皮娜则摄政长达数月。在厌女文化盛行的罗马，蔑视社会规则的她们，先后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为重要的是，她们在各自的儿子――提比略和尼禄的身上都播下了挫败感的种子，孕育出了他们日后对专制的渴望。 十二恺撒的故事镌刻在他们家族的历史中，而那些历史纷繁复杂。我们不能将他们的生平简单地总结为一系列相互纠缠的人物传记。他们共同组成了古罗马帝国*冷漠自私的群像，同时也可能是西方历史上*有吸引力的群像之一。可以说，真实的十二恺撒的历史是一部家族传奇史诗，每位皇帝的命运都与他身前身后五代人的命运息息相关。他们世代居住的皇宫是一个充满心理暴力，有时也不乏身体暴力的地方。在通向权力巅峰之前，罗马的主人们就已经用充满嫉妒、仇恨、破碎之爱和复仇之火的毒汁相互戕害。两千多年后，他们仍然是人类澎湃的情与欲的*极端化身。 我们之所以能够潜入罗马*早的皇帝们那迷宫似的内心，还要归功于苏埃托尼乌斯（70―122）。这位罗马小贵族出身于骑士阶层，在哈德良统治时期（117―138） 的皇家事务办公室中工作过一段时间。与被视为当时*伟大的历史学家的塔西佗不同，身为皇帝秘书的苏埃托尼乌斯并没有将历史与文学创作混为一谈。那种写作方式当然十分出彩，但多少有点缺乏依据。例如，塔西佗对小阿格里皮娜遭遇船难的描写，就表现出了古典戏剧对叙事结构的影响，牺牲掉了一部分真实性［5］。塔西佗在他的经典名著《编年史》中，编织了恺撒们的神话传说。苏埃托尼乌斯则用他尖刻的眼光提醒我们，归根结底，他们都是因社会地位而遭受强烈感情折磨的人。正如巴尔扎克剖析19 世纪的人间百态那样，苏埃托尼乌斯以帕拉丁山为中心，构建出了罗马社会的自然史，一部属于他的《人间喜剧》。在微缩的世界中，他是一名讲解向导，身边围绕着形形色色的群体：由元老和骑士组成的贵族阶层，总渴望窃取一些虚幻的特权；士兵，一股拥有武装的制衡力量，真正意义上的皇帝造就者；民众，一个时而顺从、时而冲动的群体，日日纠缠于面包和游艺；奴隶和获释奴隶，并不像世人想象的那般温顺服从和小心谨慎。然而，遗憾的是，苏埃托尼乌斯其余那些剖析社会的著作，如今均已散佚无踪苏埃托尼乌斯散佚的作品中，包括了关于国王、办公制度、游艺的论著，以及对罗马年份的研究、为西塞罗的《论共和国》的辩护、对缩写的批评的研究、对罗马服饰的研究、对侮辱诅咒的研究、对罗马人的礼仪和习俗的研究，还有一本关于著名交际花的书和一本以身体缺陷为主题的书。换句话说，人间喜剧的一切素材都集中在他笔下世界的中心――罗马，而罗马的核心，正是宝座上的恺撒们。。 长期以来，苏埃托尼乌斯一直被人轻视，因为他致力于传记写作，这在当时只是一个小众题材。然而，1984年，历史学家雅克?加斯库（Jacques Gascou）在罗马的法国学校发表了以苏埃托尼乌斯为主题的论文。文中，作者充分证明，由于文化势利思想的驱动，苏埃托尼乌斯的著作遭到了负面评价，这种偏见应当被放下。他的作品具有名副其实的历史价值，因为他曾担任皇帝的秘书和图书管理员，能够查阅皇家档案［6］。当他转述流言八卦时，无论故事听起来多么令人欲罢不能，他都会描写清楚。他查阅官方文件，并加以引用，这让20个世纪后的世人得以深入了解恺撒们的所思所想。历史学家尼科尔?洛罗（Nicole Loraux）一直强烈坚持并重复解释道（和她对修昔底德的观点相同［7］）：苏埃托尼乌斯不是他们历史研究者中的一员！他没有今天的历史学家无比珍视的方法论和批判精神。本质上，苏埃托尼乌斯远远不像今人这般傲慢，因为他早已明白，人类身上的主观性无穷无尽。从学术层面上来讲，苏埃托尼乌斯并不是一位历史学家，他的所作所为更像一个原始资料调查员。他收集了后来的历史学家们工作中所需的线索和文件。为此，我们应当感谢他。 在充分享受苏埃托尼乌斯留下的文字之前，必须要记住，他写作的目的是取悦皇帝哈德良。因此，他的意图不难理解：表明安敦尼王朝安敦尼王朝于公元96年至192年间统治罗马，一共经历了六位皇帝：涅尔瓦、图拉真、哈德良、安东尼?庇护、马库斯?奥勒留和康茂德。不管是在领土疆域还是繁荣程度上，罗马在安敦尼王朝的统治下都臻于极盛，不过*后一位皇帝的时代除外。将罗马带入了黄金时代。这就必然导致在政治层面上抹黑前朝，以及罗列之前皇帝们的个人缺陷。因此，需要批判性地阅读其著作，并小心谨慎地接近真实。 因此，在仔细地印证文本、考古发现和古钱币所提供的原始信息资料，并在借助心理学和神经科学的力量后，我们*终对恺撒们及其相关人员的所作所为有新的了解。在政治动荡不安的罗马，在梦境似的社会背景中，十二恺撒看起来就像混杂了先天与后天、生物特性与文化特征的复杂混合体的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