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谐的比例

天邪 一 邪！ 二爸心里骂，但脸上仍是一副笑模样。 “天邪，说嘛，你说嘛！”二爸蹲在“门槛”上——准确来说并不是门槛，只是挡老鼠的两块半截砖。他挪挪瘦小的身子，左胳膊肘压在膝盖上，右手搓着鼻子，以阻挡扑鼻而来的马粪臭味，两眼却一直盯着侄儿天邪：“要不，我给你发工资，每月四百，也比你串村收粮强！” 天邪只当没听见。他跷着二郎腿，脚一晃一晃的，鞋就敲脚板，蛮响，像他在“自乐班”敲梆子。他并不在意这“乐曲”，目不斜视地观瞻一张《西川工商报》。大方桌上放着一包油炸蚕豆，他看一个字，吃一粒蚕豆。豆焦，牙亦锐，白晃晃一闪，就“咯嘣咯嘣”得响亮。婆在世时，就爱听这响，夸他牙好。一碗玉米糁子，一碟酸白菜，吃起来比谁都响、都好听，咯嘣儿脆。婆说那声音像财东家的骡马嚼料食。如今，他也有了一匹马，还拴了一挂小板车。那小尥蹶，性子好暴烈，全村没人敢靠近，除了他。马圈和炕只隔着一个槽，小尥蹶正嚼着豌豆，“咯嘣”响得更是绝妙。马嚼一声，他咬一响。一顿饭的时光，马开始打盹，而那袋里的蚕豆，亦多乎哉不多矣。 侄儿的傲慢，早已使二爸窝了一肚子火。哼，打听去，我向谁如此低三下四过？咱可是粮食大王，东阳镇第二富户，整车皮向外发货，一笔生意净赚两三万，腰粗腿壮，谁不巴结？去年冬季，公购粮收不下，乡长求咱，咱胸膛一拍，全包了。乡上超额完成任务，咱也就换了个县政协委员的乌纱帽。瞧瞧，就这，硬牌牌。你娃还邪乎个啥？要不是看在祖宗面上，我才不管你的事呢！唉，谁叫他爸他妈死得早，谁叫他是我的亲侄儿？ 邪，真乃天邪也！ 二爸站起来，无可奈何地叹一声，一只脚已跨出门外。 “我说过了，都是为你好！三十过头，也该成家了。我的话，听不听在你，我走了。” “且住！”天邪吃完蚕豆，豆腐块新闻也看完了，这才把《西川工商报》递给二爸。 二爸看着报上的照片，两眼顿时瓷了：“你、这是你？你上报了？” “成都的事，秘密就是这。” “我不明白。” “一登报，狗日的敢不给钱？” “你小子捣什么蛋？我更糊涂了！” “你介绍的科长，我根本没找。” “那钱咋汇得这么快？” “我到了化工厂，正好大领导要来检查，全厂突击，停止办公，整顿厂容。库房也‘整容’，我就夹在装卸工里扛包。他们每次扛一包，我扛两包。正好大领导来了，直向我跷大拇指，记者还照了相。事后厂长召见，说我为厂里争了光，要给我记功加薪。我讲明情况后，他亲自给财务科打电话，要他们马上结账汇款。嘿，狗日的！” “送礼的四千元没给？” “二爸，实话对你说，送别人还不如送我！这马、这车，就是用那钱买的。” “也好，这算是你的工资了。” “不，三年，等于我还你的情。这四千，理应归我，因为我为你催回六万元货款！” “只要你继续跟二爸干，我的还不是你的？” “不一样。你就是你，我就是我。我要自己干。” “你能？” “试手呢！” 二爸仍不死心。要说人样，光他那塌塌鼻子就叫二爸生厌。但他有一身力气，关键时候又能下狠心拼命。自己的家业，还多亏天邪这个好帮手。起初，自己也是小打小闹，走村串乡收粮食，够一车就交给北村的田百顺。装车卸车，全是天邪一人干。这家伙，只要一激，就邪得玄乎，两个麻袋，四百斤，肩上扛一个，腋下夹一个，跑得“突突突”，乐得自家两个公子哥儿直鼓掌逗乐子。后来，生意做大了，二爸就设立收购点，直接用火车向外地发货，点包、装车、押粮、上站，仍是天邪一包到底。有一次，给河南发六十二吨玉米，粮已进站，车皮却落了空。天邪一人在车站看守了三天三夜。那晚，有几个窃贼打他主意，刚偷了两麻袋，就被他发现了，一阵好揍，打得那贼直唤爹讨饶。第二天装车一点数，果然一袋不少。说心里话，自家账户有多少个洋码号字，就有天邪多少汗水。二爸可不是蝎蛇之心的地主老财，不能不对侄儿的生活起居做种种打算。他压根儿瞧不起自家的两个儿子，那是摇笔杆、坐办公室的料，迟早要飞。他计划，如果天邪愿跟自己过，那就是一家子；如果不愿，到时给他几万元，帮他成个家，也好还清他父母的一笔人命债。 想起兄嫂，二爸就有一种负罪感。他常做噩梦，梦见哥哥和嫂嫂的头就放在自家的保险柜上。有时，他到银行看账，看着看着，那洋码号字都变成血淋淋的人头，瞪着眼，一滴滴向外流眼泪，他几次都快要昏倒。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人头正是下世多年的兄嫂夫妇。 1958年，他二十出头，是民兵连长，带着民工修水库。大坝上土，土场很远。他挖土放崩，土崖已掘进一米，他还在下面掘。他要放个大崩，一劳永逸。突然有人喊：“快跑，崩了！”他刚转过身，只觉腰被什么推着向旁边跑出几步，便摔倒在地。接着就听得“轰隆”一声，土崖崩下来了，掀起巨大的气流和土浪，把他推出几米远。他爬起来，看见人群一片骚乱，有人惊呼：“下面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