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春光

楔子 门里和门外像是两个世界。 门外长廊的尽头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初夏的早晨，阳光格外明媚，又不会过分炙热，依稀能听见不知来处的蝉鸣。 门里是一间宽敞的卧室，但窗帘厚重，只有一丝微光从缝隙里透出来，使得房间看起来十分暗。 季明明进门后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她朝里面走了两步，躺在床上的人听到了动静，微微抬手，旁边的护工帮他调整好枕头的角度，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身子，让他躺得高了一些。 季明明看着床上的人，发现他精神还不错，只是脸色苍白，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有种腐朽衰败的气息混杂在药味中，一点一点地渗入空气里。 年少的季明明觉得，如果死亡也有味道，那一定就是此刻她所闻到的。她停下来，不再往里走，可紧接着就有人用不容抗拒的力道推了她一把，故作亲热地笑着催促道：“好孩子，快进去。” 季明明站稳身子，倏然回头看了身后的人一眼，眼神里有一种和年纪不符的冰冷阴沉。 那人被她看得有些发愣，随即讪笑道：“你、你爸爸可是一直在等着你呢！” 季维智倚着床头，笑看着被推进来的女孩儿，吩咐护工道：“把窗帘拉开，然后你们先出去吧。” 屋子里总算明亮了一些。季明明走进去，她径自坐到床前的沙发椅上，看见床头柜上有两本旧书，视线还来不及收回，床上的季维智便察觉到了。他看起来有些高兴，声音温和地介绍道：“你感兴趣吗？这是《韵略》，当然，只是刻本，虽然这在市面上也已是千金难……” “不。”季明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打断他的话，“没兴趣。” 对于她的冷漠，季维智并不觉得意外，他咳嗽了几声，微喘的呼吸平复了些，不再继续先前的话题，问道：“今年多大了？” 季明明又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有些记不清了。”季维智笑了笑，似乎丝毫不觉得身为人父问出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妥。他如今病得瘦骨嶙峋，但脸上依稀还能看出曾经的英俊模样。他端详着季明明，笑着说道，“你的鼻子长得像我，嘴巴有些像你妈妈。但比我们都好看。” 身高方面季明明有基因优势，她虽然年纪不大，但早已经开始抽条，只是偏瘦了些，通过精致的五官已经能窥见几年后的妍丽动人。此时，她只是垂眸安静地坐着，嘴唇微抿，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冷漠。 “这么多年不见，突然见到我，你不开心也是正常的。不过你妈妈已经不在了，你也总是要回国的。乔家未必愿意养你，倒不如回季家来。”季维智仍是轻笑着，说，“我自己也没想到，我到底还是不能免俗，快死的时候，也会想见见亲生骨肉。” 季明明没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攥紧了，她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季维智，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她问：“如果你不是快……快要死了，是不是根本不会想起我？” 季维智虽然已经病入膏肓，但神情自然，他看着面前这个拥有着他血脉的女孩子，语气温和地解释道：“如果说完全没有，似乎也不是，对你来说也不公平。但是明明，你要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我这一辈子，除了收藏和研读古籍，分不出多少时间来给别的人和事。” 原来自己只是“别的人和事”，季明明想。 季维智爱古书成癖，她早已听乔薇骂过很多次了，只不过日子这么长，那些辱骂里的憎恨也早已经变成发泄不满时顺带的牢骚。 “所以当初你和乔薇离婚的时候，你根本没打算要我的抚养权。”季明明低下头，自嘲似的笑着说道。 季维智没有回答“是”或“不是”，而是极有耐心地和她说起了当年的事：“是你妈妈贪心了。我们的婚事本来就是给季家和乔家锦上添花，*开始相敬如宾，一切安好，但后来她不满意了，想要的越来越多，反倒让我明白了还是一个人过更自在。我们彻底闹翻后，她被乔家送出国，那时候你刚出生不久，没理由不跟着妈妈，不是吗？” 季明明抬起头看着季维智，原本冷淡的眸子里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波动。她仿佛察觉不到指甲扎刺掌心的疼痛，盯着季维智问：“即使你明知道她有很严重的躁郁症？” 季维智脸上的笑意未变，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如果你是想说你这些年过得不开心，我只能说我很抱歉。但即便当年你留在季家，或者我和乔薇没有离婚，也没有任何人能保证你一定能过得开心。明明，你还小，等你长大了总会明白的，你活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自己，不要去找任何人为你负责。” 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