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好山都上心

一、公元二〇一九年 王三月到上元上任那天，是乡长老杜亲自送他去的。上元地处本县的西南，属丹阳乡，南边是南漪湖，隶属另一个省份，北边是水阳江和丹阳湖。丹阳乡其实是个圩子，不过，这个圩子有些历史了，据说当年周瑜训练水军和饲养军马就在此地，现在依旧保留的地名，如“拴马桩”“饮马渡”印证了这个传说。王三月来之前，专门查阅了本县县志，此言不虚。车在圩堤上行驶，王三月坐在副驾驶座上，视野开阔，左边是沉静的江水，隐约可以看到江对岸的村庄，右侧是郁郁葱葱的稻田，稻田之间，是纵横的水沟。这里的稻田被称为“垛田”，本来是平坦的湖底，先民们掘土成河，垒土成田。这一个丹阳圩，拥有良田五万多亩，近水，种植水稻得天独厚，县里有二十多个圩子，历朝历代都视此地为粮仓，所谓“鱼米之乡”。杜乡长指着前面树木掩映的村庄说，快到了，前面就是上元。王三月说，不对呀，上元应该在丹阳湖湖畔呀。看那左侧，依然是浑浊的江水，只是江道变窄了，对面还是相对而立的长堤。杜乡长说，你认的是老皇历，丹阳湖早筑成了新圩——胜利圩，丹阳湖只剩一个名号了。王三月是学中文的，李白曾途经丹阳湖，赋诗一首——《姑孰十咏·丹阳湖》，王三月特意背下了。“湖与元气连，风波浩难止。天外贾客归，云间片帆起。龟游莲叶上，鸟宿芦花里。少女棹轻舟，歌声逐流水。”那莲叶呢？那芦花呢？那浩难止的风波呢？杜乡长哈哈大笑，李白是李白，王书记是王书记，假如现在的丹阳湖还像李白诗中那样，那只有是新圩破了，重回汪洋，那我这乡长你这书记就当到头了。杜乡长朝窗外连“呸”了三下。 没进村，小车就遇到了“拦路将军”，是一群水牛，它们聚集在圩堤中间。司机不停地按喇叭，水牛却不理睬。堤下有一位老头，冲水牛吆喝了几声，牛群才不急不慢地散开，剩下一头体格魁伟的黑色公牛，却转身，瞪着一双牛眼睛与小车对视。堤面是土路，被来往的车轮轧出了两条凹槽，中间凸起了一溜路脊，不熟悉路况的司机一不小心，车就会被架在路脊上，四轮空转。黑公牛站在路脊一侧，肩胛骨一边高一边低，肌肉紧绷，牛头下压，气势汹汹。杜乡长怕了，说，倒车，倒车，别惹急了它。王三月早拉开车门，在堤下绕到了公牛的侧边。杜乡长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轰然一声，那牛突然就侧翻了，路面腾起一团土尘，黑公牛顺势打了个滚，灰溜溜地小跑几步，朝堤下逃去。杜乡长想不到王三月还有这一手，朝王三月竖起了大拇指，说，就该派你来上元，没错。王三月谦虚地说，练过几年格斗，三脚猫功夫，那水牛站位高低不平，重心不稳，借势欺了它一把。说话间，堤下的老头已上了路面，王三月心里慌了，他曾经开车时轧死一只鸡，赔了五百元，这可是一头牛，主人说把他的牛摔坏了，漫天要价，怎么办？好在边上有杜乡长，杜乡长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说，别担心，本地民风彪悍，但以胜之不武为耻，没人敢在自家村口耍赖皮。老头敲开车窗户，朝王三月说，好拳脚。说完转身就走，任杜乡长怎么喊也不回头。看他年纪，也有六七十了，戴一副眼镜，穿一件褪色的BOSS外套，不像是本地老农民。可他肩上挑着两只粪筐，粪筐里装着新鲜牛粪，手里拄着长柄粪铲，分明就是一个拾粪老头。杜乡长说，陈疯子，也是上元一个人物，以后你会领教他的。此人姓陈，上元村多姓刘，陈姓当是外来户。王三月在心里记下了这位拾粪老头。 老杜把王三月带到了村委会。村委会是一幢漂亮的三层楼，矗立在大院的中央，院子的两侧各一溜平房，合起来有二三十间。王三月从车窗看过去，这些房子的墙上都画着建设新农村的墙画，门侧是统一的标牌，近处的标牌上是“电商培训中心”，看上去有模有样。王三月大学毕业后在县政府办公室打过两年杂，后来因为解决不了编制，才考了大学生村官。王三月跟着领导跑过不少乡村，大多数村委会都比较简陋，有的建在撤并后废弃的小学，有的就是几间平房，这上元的村委会够得匕“气派”两个字了。早就有一名三十左右的少妇迎上来，杜乡长介绍说，村委妇女委员卜银花。卜委员说，欢迎王书记，刘书记让我一早就在这恭候领导大驾。那眉眼，那身条，这女人不是一般的漂亮，漂亮得让王三月不敢多看。卜委员和王书记握手时，王书记发现她的手特别柔软，指甲上居然做蔻丹，不像是下地干活的手。衣服可以网购，这发型和蔻丹是一定要上县城或者省城才能搞定的。王三月寻思时，杜乡长说，惊艳了？王书记我得叮嘱你一句，卜委员早就名花有主，轮不到你打主意了。卜委员打了杜乡长一小掌，说，乡长您说什么呢？王书记看上去可比我小多了，我是他姐哩。杜乡长挨了一掌，笑得更加放肆，说，谁知道王书记是不是想赶“姐弟恋”的时髦？王三月去车上拎了行李，卜委员抢过去，领着他上了三楼，推开一扇门说，王书记，乡下条件差，委屈您住这屋了。王三月打量了一眼，屋里摆着一张办公桌和一套沙发，电视电脑俱全。门后还藏着一扇门，推开是大床和洗漱问，原来是个套间，抵得上城里那几星的宾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