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系统:生物、文化和社会进化如何让我们走到今天

序言 在漫长的历史学家职业生涯中，我目睹了所谓的“世界史”所发生的剧变。起初，我阅读的是有关帝国、战争、伟人和欧洲扩张的著作。随着时间推移，这些主题被全球化、性别、移民、环境变化、去殖民化和基因组所取代。我自己的研究——我主要关注世界历史中的非洲，以及跨多学科的经济、移民与文化——也与其他学者一样发生了变化。从那时起，我就计划进行一次全新的世界历史回溯，调查人类在过去的全部经历。在过去的三年里，也就是在这本书的写作过程中，我不止一次地对我要研究的新问题和相关新知识感到惊讶。结果绝非是明确的，我将本书资料更新到2020年，这涉及到世界历史中的许多新事物。 我在开始写作本书时，使用了一个术语“人类系统”，以此强调在过去和现在，在人类生活中有数量庞大的各种元素，作为复杂、进化的有机体的一部分在互相影响。我选择让人类系统与“盖娅”一同进化——人类作为个体和群体，与这个复杂的自然环境互动。我还假设，生物进化，在产生人类的过程中，在某种程度上与一个社会进化过程存在联系，这个过程逐渐形成了今天的社会生活群体——城市、学校、国家、公司、团队。我认为口语、句法语言的兴起是向社会进化过渡的核心。 一个令人惊讶的发现是，在20世纪80年代，学界出现了一种介乎于生活和社会过程之间的文化进化理论。这一理论成功证明了个体学习是如何将人类合作提升到更高层次的。但这一理论还认为，若要实现更大规模的人类社会，人们无需采取进一步措施。相比之下，一个仍然较新的社会进化理论表明，加入群体的协议，特别是以口语为媒介，人们能够形成具有内在动力的社会制度。虽然这两种新理论还没有实现融合，但我相信它们的结合体可以令人满意地解释人类系统的兴起。理清这些理论和其他理论需要就宏观问题展开辩论。我们可以将人类看作为一个不断发展和运转的社会系统吗？是否存在一个可以解释历史主要趋势的社会进化过程？我们能将社会进化和生物进化联系起来吗？“文化进化”是整体人类进化的一部分吗？“文化”的含义有多么广泛，又存在有何种分歧？口语是**个社会制度吗？我们应该如何理解我们在社会群体中的行为——相较个体行为，人类群体的行为是否能带来更好的决策？迁移或移民有益还是有害？在今天，流行文化与资本主义同等重要吗？ 我对相关问题的解读是研究者个人层面的工作，我在以小规模的研究去探索一个非常宏大的课题。然而，一位学者如何能够汇聚如此众多学科知识呢？显然，我对于各个学科的涉猎程度不尽相同。尽管如此，我所期望的不是近些年不同寻常的经历，我在其中几个领域接受过学术训练，在另外几个领域则是自学成才。在本科期间，我接受了化学和生物学的学术训练，而研究生时我用世界史的方法，包括一些人类学知识，研究非洲史和经济史。后来，我正式学习了人口统计学和移民学；我还阅读和研究了历史语言学的相关内容。我在专业学者的指导下完成了遗传学和气候学的学习；*近我在科学史的研究中得到自我训练。此外，得益于如此众多献身学术的学者，我在本书中引用了他们的论著，很好地阐释了许多研究领域的基本原理和学术进展。在涉及如此众多的学科之后，*终的观点将是系统性的：人类系统通过相互关联的过程发挥作用，与此同时，在研究这些过程中，研究者将会发现一些在零散探索中无法遇到的共鸣。此外，我需要在此声明，虽然我支持这些观点，但它们还是应该被视为假设，而不是得到实证的研究结果。 在我看来，关于人类社会和生物变革的研究正在朝着我确信的方向发展，我写这本书的目的在于提供更多可能性，希望以此加快研究进程。我的核心假设是人类在大约7万年前，在非洲东北部发展出口语。这一论点引出了转变前后的重大问题——在本书中，我就这些问题进行了论述。我的第二个假设是基于社会进化的人类系统，这一理论得到了来自詹姆斯·米勒“生命系统”理论的强化，这个系统同时也是生物、社会和系统的框架。随后我就开始我的阅读和写作计划，研究如何将社会的、生物的和文化的进化联结在一起。 在研究的每个阶段，我都会遇到多学科所展示的令人难以置信的丰富知识和讨论。当我接触到*新研究成果时，我的理论和叙述都会经历几乎无尽的转变。我见证过物理学家的勇敢、化学家在确定多重尺度时的技巧、生物学在理论与经验主义之间的抉择、人类学和社会学通过意识形态进行的斗争、心理学具有战略性但又十分艰难的立场、历史学家的谨慎、系统和博弈论的极端，以及所有人心中对于“群体”（Group）的困惑。我曾一度希望本书能包含对这两个世纪知识进化的回顾，以此作为我对于人类进化叙述的伴生品。相反，我撰写了《人类历史的方法》（Methods for Human History），专门就此做了研究。这里，我重申了这样一个观点，即跨学科的发展和交流是了解人类进化诸多方面的一个基本的、同时令人兴奋的方法。 世界历史不仅仅是一个故事。这是一系列的谜题，需要我们在所有涉及人类经历的学科中进行*好的理论分析和实证数据收集。在本书中，我给出了我对世界历史上主要问题、数据和答案的理解，并照顾到了不同兴趣的读者。对世界历史感兴趣的读者会发现，对社会变革的解释与创新、移民相关。关注社会动态的读者将会发现本书对于当前社会和环境危机的分析。关注物理、生物和社会科学研究的读者会看到这些应用于人类历史的理论。此外，研究生、本科生和中学阶段的学生会发现这样一个观点，即一个作者或读者，通过花时间阅读和讨论现有的知识资源，可以探索并得出有关人类社会重大问题相互作用的结论。还有许多重大问题亟待探讨。 **章 人类系统 今天人类所处的环境是如何形成的？我们生活在一个由人类的精力与活动所塑造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自然”正在稳步退却。我们大多数人所生活的城市是人类创造的产物——由混凝土、沥青、钢铁、玻璃和砖块构成。甚至是城市中的木制元素也被人为的切割、重塑。水由管道输送或是通过装瓶运输，汽油被灌入油箱以便携带，天然气则有输气管线加以输送。我们通过由工厂制造的电话、电视和电脑进行交流。就连农村也严重依赖于人类的建设与创造——纵然自然景观令人赏心悦目，然而乡村世界也是由人类规划开发的。农田里的作物受到化学和生物工程的培育和保护。我们的牛、羊、猪和鸡在人类的管理下生活、死去：这些被驯化的物种占所有大中型动物中的大多数。就连昆虫和细菌也越来越受到人类的控制。渔业改变了海洋的生态，而塑料废弃物则留存在洋流和海岸。当然，地球还运行在自己的轨道上，太阳每天都在升起、落下，然而，季节正在发生变化。 人类的力量成就了人类系统（Human System），从地方层面到全球层面，这是一套复杂的社会互动和体系结构。这一系统在每块大陆上进行自我复制和自我改造，创造社会制度、物质产品，以及包括科学和文化在内的新知识。该系统创造成果并分配收益——然而人类的扩张过程伴随着压迫和破坏，在某些情况下这导致了社会的毁灭。自然界，虽然被日益边缘化，但尚未被驯服。新的细菌和病毒毒株战胜了药品和疫苗，在医学界认为已经取得胜利的地方传播疾病。化学和石油的新产品导致了癌症。石化产品的燃烧和家畜产生的甲烷正在使地球的气温升高，由此带来短期的气候波动和长期的灾难后果。 在本书中，我考察了推动人类历史变革的四个因素。前三者是生物、文化和社会的进化过程，它们共同构成了人类系统。在宏观的共同进化过程中，人类的这三种变化之间，以及它们与自然环境之间始终相互作用。根据达尔文的理论，生物进化导致了拥有大型大脑的两足物种的出现；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文化进化理论主要考察拥有大型脑容量的人类个体的学习过程，特别是合作学习过程；社会进化（我在本书中进行了更进一步的理论探索）则源于人类通过有意识的群体行为创造出的一系列社会制度。制度包括语言、社群、移民、农业、写作和经济体系，这其中的每一个因素都有着自己的发展路径。第四个推动历史变迁的因素是盖娅（Gaia）——地球上生命的整体系统。盖娅这一概念在20世纪70年代由詹姆斯·洛夫洛克（James Lovelock）提出，它是自然环境的一部分，通过生物圈、大气和岩石圈相互作用中的植物制造氧气，会导致气候波动，但也能使得气温长期稳定。 人类系统*初只是盖娅很小的一部分，但在经历成长后与盖娅之间产生了新的矛盾关系。人类现在是能够影响盖娅的*大力量，同时盖娅也保持着对人类的巨大影响。人类的历史就是开发的历史：开发盖娅的自然资源，开发人类个体的能量和想象力，开发人类群体新的结合方式。 在人类秩序的缓慢和共同进化中，我认为过去的很多选择已积重难返，让我们今日面临的风险愈加严重。与此同时，我也认为当前境况提供了重要的群体行为新模式，有潜力应对甚至解决当今的重大危机。我将人类群体视为共同进化的主导因素：群体行为促成了巨大的进步，人类因此形成了拥有共同利益的庞大群体——数百万人使用的语言；拥有数百万公民的国家；在专业而享有特许权的小型管理团队领导下，成千上万工人生产商品、提供服务的公司。然而，更大规模群体的建立也导致了更大规模的仇恨，比如在亲共产主义者与亲资本主义者之间，以及在基督徒和穆斯林之间。群体行为还包括关于社会优先权不同观点之间的争论，因此，意识形态及有关意识形态的争论从一开始就伴随着我们。 人类及其系统现在似乎处于危机之中。有些人取得了成功的进步，有些人遭到了无情的歧视，所有人都面临着崩溃或战争的威胁。在由这些元素构成的奇特组合中，我们是怎样以及何时达到如此境地的？这些困境是资本主义及前几代人快速变革的后果吗？难道是两千年前建立的伟大帝国和伟大宗教让我们走上了通向如此艰难境遇的道路吗？又或是自早期人类诞生和发展以来逐步养成的一些习惯，使得我们的祖先和我们无法防范如今严重威胁我们的困难？ 无论如何，我认为人类面临两大危机。在环境恶化的危机中，我们面临着气候波动，以及科学界预测的气候灾害加速、各级物种灭绝、水资源被破坏等等。社会不平等的危机正在给社会福利、经济生活、就业和治理参与方面带来权利的分化和丧失。健康状况、生命历程和教育水平的差距已然缩小，但对于人人平等的认识却充满分歧。 此外，我认为我们在当前的危机中还面临着第三个维度——我们的知识体系无力应对环境和社会不平等的危机。在很大程度上，人类倾向于忽视和否认地球与人类面临的挑战。为什么企业、政府和群体否认气候变化的存在？为什么他们在限制或调节气候变化的相关政策上投入的精力如此之少？为什么这些机构否认社会不平等和权利丧失带来的负面影响？为什么那些学术成果丰硕的学者似乎无法诊断环境和社会的危机，也无法调查这些危机遭到否定的原因？ 为了对这些危机做出回应，我*后强调一下人类系统的进一步变革——更大规模，甚至是全球人类群体的当代发展。也就是说，截至现在，我们已经经历了流行文化的兴起（不仅仅从父母那里，而是从多个群体处获得灵感）和知识的急剧拓展（在广义和狭义两个层面上）。从这些变化中，一种流行全球的话语诞生了——关于社会优先事项的一致与分歧，这有可能在我们面临重大抉择时促成全球共识。我承认，民族歧视和排斥的消极方面、执政的宪政政府转向独裁统治、卓越的人权宣称一再被违背、公司狭隘地谋取暴利，凡此种种都令人感到失望。我们宣扬妇女和儿童应该享有平等的权利，但对于这种或那种权利的剥夺却发生在世界各地。然而，我想强调的是，一些全球性的标准已由稳步壮大的人类群体明确表达出来，在某些领域满足需要，并逐渐获得声望，但也有人违反这些标准，而且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尽管仍有很多人否认危机的存在，但是人类之间的相互理解正在稳步增进，并对因性别、年龄和种族的歧视与剥削提出批评。 人类社会面临的诸多选择之一是应否集中精力去更多地了解人类系统——包括它的进化、它的缺陷，以及当我们试图驾驭它时所遇到的问题。当人们为实现一个共同的目标而结成群体时，他们是否会寻求评估公共福利可能因此受到的影响？是什么使制度的领导者们只顾自己利益而不顾大众福利？为了解决这一问题，我在全书中追踪了人们出于共同目的联结并扩展的网络，以及等级制度的平行扩展——纵向网络也可能产生有利于人类福利的劳动分工。正如我认为的，人类本性固然根深蒂固，但却会随着时间而发生改变。如果出现一种关于公共福利的全球共识，则它可能会再次改变人类本性，并随之改变人类历史的发展方向。 智人的历险始于20余万年前，并一直延续至今日。本书讲述了家庭生活的一幕幕故事，包括学习说话、建立社会制度、向新的地方移民、通过保持联系以建立人类系统，以及在如今都市社会中遭遇全球性危机。本书将不仅限于这个故事，而会更进一步提出需要解决的难题。我希望读者们能参与进来，揭示我们的祖先在他们复杂的人生轨迹中如何完成每一步。我们将探讨横跨多个学科的数据、逻辑和术语。我的叙述将集中在人类历史上的进化和迁徙过程。这个过程可分为四个主要时期，从更新世早期到7万年前的原始人类和文化的进化为叙事起点。此后，我将追踪三个由社会进化主导的时代——7万年前的更新世晚期、1万2千年至公元1800年的全新世，以及社会进化达到全新水平的人类世。我将移民问题视为社会进化问题的从属问题，但我认为移民对人类的发展轨迹至关重要：其在每个地区都保持着多样性和原创性。一般来讲，我对人类进化的研究进路是强调种群的多样性，以此避免某些特定群体可能获得人类优秀特质的推论。我强调遗传的多样性，这与费奥多西·多布然斯基（Theodosius Dobzhansky）的推论类似。多布然斯基在20世纪30年代提出了新达尔文主义假说，他强调人类种群广泛的多样性，这与优生学论者的观点形成鲜明对比，后者认为，通过少数关键基因可以提纯出优良品质。 此外，我还注重文化进化中的学习过程、社会进化中的制度，以及个体和群体层面情感表达等方面的多样性。这是我在本书中强调迁徙和全区域覆盖的原因之一：这是旨在指明全时间、全区域内人类多样性的一项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