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贫院

我至今还记得在圣玛格丽特女子学校的*后一天。一直在下雪。宾夕法尼亚州阿什福德每年冬天都是这样。公路被大雪覆盖，商家关门，严冬和经济大萧条放慢了整个城市的节奏。从窗口望去，会看见匆匆回家的人们，嘴对着聚拢在一起的手呵气，好让自己暖和一点。谁都有地方去，除了我们这十二个留在圣玛格丽特女子学校的女孩儿。 我们围坐在一张长条木头桌子旁边等晚饭，困得眼皮子直打架。圣玛格丽特是一所新学校，虽然校舍很老。那是一幢二层小楼，顶楼用木板围得严严实实，供电不稳定，时断时续。玛丽·安东尼嬷嬷告诉我们，绝对不能到顶楼。这地方原来是个济贫院，直到十三年前，一场大火把住在里面的人都烧死。谁也不知道火是怎么着起来的。有的人说是魔鬼放的火，有的人说是住在里面的一个家伙喝醉酒干的。 这幢房子奇迹般地火里“逃生”。 大火过后，市里没想再拿查尔斯大街9号派什么用场，而是把已经烧成黑炭的残骸推向市场。因为无人问津，*后只好交给教会，改建成一座女子寄宿学校。当地人都认为，神的存在会使这个地方逃脱厄运的纠缠。 墙上挂着一幅幅宗教画。画面上的人物皱着眉头俯瞰我们。神父曾经想重新搞一下室内装修，后来碰上经济大萧条，他也就没了兴趣。破旧的枝形吊灯在我们头顶轻轻摇晃，有的灯泡亮着，有的不亮。神父觉得太贵，就没有换新的。 外面，运动场只有一些地方没有被积雪掩埋：滑梯上半部和秋千链子。这些东西都是圣克莱尔建筑公司捐赠的。听说，罗杰·圣克莱尔亲自来监督安装。显然这是他们回报社会的方式。 为了暖和点，我把手插在口袋里。玛丽·安东尼嬷嬷说，应该感谢主赐福于我们。我默默地感谢主让我接受了七年教育，让我长得像妈妈一样漂亮。妈妈身材苗条，个子很高，金黄色的卷发，绿眼睛。像我这么大的时候，男孩子们就开始为她争风吃醋。十九岁的时候，她嫁了一个比她大十岁的有钱的男人。 晚饭端上来之后，头顶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声，枝形吊灯*后一个灯泡也灭了。玛丽·约瑟夫嬷嬷走到壁炉跟前点着一根火柴。 屋外又开始刮暴风雪。那雪纯洁得像圣母玛利亚，冰冷得像我们的心口窝。修女给我们每人盛了一碗鸡汤。我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女伴们。苏珊转着两个大拇指玩，卡罗尔抱怨那个破钟。帕蒂听雪莉对琼说，她妈妈随时都会来接她回家。还有南希。小南希在哭。 为了让我的悲伤压倒南希，我想起自己的妈妈。七年前的一个晚上，她回到家里，漂亮的脸耷拉着，一望而知，心烦意乱。她径直走进父亲的办公室。我们要完蛋了，她说。市场十月份就一蹶不振。谁也没钱买食物，更不要说怀表了。如果父亲不赶快改行，我们家就破产了。 我没听到父亲说什么，但他们一直谈了好几个小时。母亲从他的办公室走出来之后，穿上外套，走了出去。 这是我*后一次看到妈妈。 雪莉拍了拍我的肩膀，朝屋顶指了指。一根根日久年深的椽露出来，被融化了的雪水浸泡着。一滴水落到我的脑门儿上。 “朱莉亚，挪开点儿，别让雪水滴到你的饭里。” 玛丽·安东尼嬷嬷抱着一捆蜡烛走了过来。她把一支蜡烛放到我面前时，嘴角抽动着，一脸厌恶。我把汤和面包卷儿往右边挪了挪。 这当儿，头顶突然发出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紧接着，一个麻袋从天而降，砰的一声，落在桌子上，汤溅得到处都是。但是谁都没有注意溅出来的汤。吸引修女们注意力的是袋子里露出来的骨头和飞扬的尘土。 修女们惊慌失措。玛丽·约瑟夫嬷嬷大声叫喊着，在过道里跑来跑去，好像世界末日到了。另外几个修女跪下来祈祷。我往前探了探身子，看见一片灰色的东西在我那碗汤里晃动。是一块骨头。薄薄的，上面有裂纹，缺了一个边儿。没有什么迹象表明袋子里装的是人骨头。 玛丽·安东尼嬷嬷*先镇定下来。她很快就把我们带到走廊。卡罗尔和雪莉把那几个年纪小一点的女孩儿聚拢到一起。我把那块骨头和面包卷儿装到口袋里，想再好好看看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妈妈说过，类似这样的新鲜事儿很少发生。别的孩子们都尽量不把灰尘吸到肚子里。 等到修女们平静下来的时候，我沿着走廊走到厨房。我饿得肚子叽里咕噜直响。鸡汤的香味早就把掉下什么物件儿引起的恐慌驱赶得无影无踪。再说，这种事儿以前也经常发生。螺丝、木片、吊灯，不止一次从天而降。一袋子什么动物的骨头和松动了的金属配件相比也算不了什么。 炉子上放着半锅汤，灶台上放着一摞报纸。我拿出面包卷吃了起来。面包淡而无味。玛丽·安东尼嬷嬷不让我们吃酸面包。 我一边嚼面包，一边顺手拿起一张报纸。一行大字标题赫然出现在眼前： 圣克莱尔建筑公司实行新的管理模式之后倒闭 我撕下那一页，当杯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