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体嗜好症

从月亮来的人 夜景画里的黄色窗户中漏出吉他的声音，时钟的发条也跑了起来，对面用全景画装置升起了一轮巨大的月亮。月亮停在距离地面一米的高度，从中走出一个戴着歌剧礼帽的人，飘然降下。“哎呀！”正当我凝视之际，那人点燃一支烟，走进了林荫道中。我跟在他身后，路上落着树木的影子，形状甚是有趣，我不禁看得出神了。就在这一瞬间，原本走在前头的那个人已消失不见。侧耳倾听，却丝毫听不到脚步的声响。我折返到之前的地方，发现月亮已悄无声息地高挂空中，风车在静谧的夜风里吧嗒吧嗒地转个不停。 关于罗巴切夫斯基空间（节选） 前卫美术诗文杂志GE·GJMGJGAM·PRRR·GJMGEM由日本画家玉村方久斗出资，野川隆担任编辑，发足于大正十三年左右。1924年6月的创刊号中介绍了海外的立体派、未来派及表现派作品，不仅有彩页，还印上了金银色彩，但后来就改成了牛皮纸印刷，断断续续地维持了几年。我曾在神户三宫的生田神社前，看见大开本的GGPG（略称）被挂在书店的屋檐下。这架势想必是已在全国各地广泛刊行了。GGPG 的命名者野川曾对我解释过这一名称的来由：“因为在都市街道上活动的机械动物人偶喜欢G 的发音、频率和波形。” 在神户东郊原田之森的旧关西学院普通部1 就读时，平岩多计雄比我低一个年级。后来，他又在东洋大学与野川成了校友。出于这一层关系，我也对如今走在时代尖端的定期刊物有所耳闻。 我曾用一张未来派风格的大幅水彩画向大正九年的二科展投稿，题目是“空中世界”（或是“飞行家的梦”），结果落选了。第二年，我以同一主题画了一幅油彩画，与另一张题为“月的散文诗”的小幅钢笔画一起投到日本**届未来派美术展览会4。*终，后者得以入选。但我同时收到举办方的提醒，要换一个合适的画框，便向当时客居于千驮木町白山一带——正好在未来派协会的事务所附近——的平岩寻求帮助，找*近的木匠加急重做了一个正方形的画框。另外，油彩画的画框也用不着了，我就拜托常去平岩那里吃饭的江森盛弥（也是我的后辈）拿到附近的画框店里卖了。 转年，第二届展览会改名为“三科独立展”，举办场地仍与前一年一样，在上野山下的青阳轩。这回，我受对方邀请，用一张题为“凯涅博士所讲述之事”的大幅色粉画参展。 在这一系列机缘之下，我就开始给GGPG供稿了。但关于文章内容，如今已是印象全无，只记得其中有一篇是后来收录到我的短篇集Vita Machinicalis中的《足穗与虚空》。 某次，我曾前往位于代代木稳田的方久斗大师家中，拜访寄宿在此的野川。屋子的主人声音奇大，夸张得有点像格雷夫斯病患者。他将当时正在绘制的绘卷《雨月物语》中的《青头巾》拿来给我看。成片涂抹的红色与紫色令人发怵，但更让我惊讶的是**次与野川隆见面时的感觉。有一个词叫“娃娃脸”，但和他的面容也不是一回事。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更具古风的特质，就像御所人偶或平安时代的童子一般。我觉得他在GGPG中展露无遗的抽象癖应该与这孩童般的相貌存在某种关联。听说野川后来逐渐左倾，而那天在我们聊天时送来寿司的美女（玉村夫人）则成了他的妻子。某一时期，她还常去给被拘留的野川送东西。那时，他已变得爱冷嘲热讽，不再是那个穿着俄式偏领衫、踢着木鞋的天真少爷了。平岩等人常常因此感到惋惜，我却认为，结合路易·阿拉贡1 等人的情况来看，这或许是当事人对负数文学的嗜好所带来的必然结果，就连他本人也对此难以招架。《伯德曼的冒险飞行》是他的作品之一，但那实际上只是一页印满了红色字母及阿拉伯数字的纸。野川还当过一阵马克思主义的信仰者，在鼻子底下蓄起了短短的胡须，像是某个特技飞行巡回表演团里的工程师。在我看来，比起棣棠或梅花枝，沾满油渍的白色工装服和电源线与他更为相配。 野川隆的诗有种透明感，还略微带着溴化钾气味，我是从那里知道“罗巴切夫斯基空间”这个词的。他的诗里到处都是这种术语。但他又是从哪里找到这些词的呢？当时在屋子的二楼，隔着房间的隔扇都能听见正在待客的方久斗的洪亮声音，野川拿出几本数学书，翻出写有矩阵的页面，仿佛在催我认同一般地问道：“你不觉得光是看着它们就很舒服吗？”估计他就是在那些书里看到的吧。可我总觉得，他虽然将“罗巴切夫斯基空间”写进了自己的诗里，还写过《剧场中》《伪球形空间》之类的东西，但他并不理解这些字眼的含义。因为他从来没有提到过有关“罗巴切夫斯基空间”的具体内容。换句话说，他只是迷上了那种看似博学的语感，又将其作为一种工具向他人暗示：“你们肯定不知道这些。” …… 关于天空之美与艺术（节选） 19 世纪的文明建立在某种具有局限性的观念之上，而我们所追求的，却是一个更高、更广且更为自由的世界。世间普遍认为，飞机是下一代文明的先驱中*为优美夺目的，但这似乎也仅限于外观而已。倘若用一句话来描述空中飞行，那便是为了将我们平面的世界扩展到立体维度而进行的一种努力。我们已经可以栖居于地上和水上，如今正欲将栖居于空中的自由也抓在手中。长久以来，人类都与地球表面的爬虫没什么两样。空中飞行并不是出于单纯的游乐目的，而是一场革命。它将在思想、科学和艺术的层面上，使人类至今为止的生活变得更宽广、更高远，也更博大。 自太古时代起，天空便是美的源泉。我们虽然久居于天空之下，但是实际知晓天空之美与壮阔的人寥寥无几。当浮士德说自己想要插翅高飞，追随那向遥远地平线沉落的夕阳，他的学生瓦格纳却表示：“我也常有心血来潮的妄想，可从未羡慕过鸟儿的翅膀。我在翻阅旧文献时，便会从一页页书卷中获得无以言表的快乐。”浮士德于是回应道：“你所知的，只是人生中的一种欲望。另一种*好一辈子都不要知道。在我胸中住着两个灵魂，一个想从另一个挣脱掉。其中一个拼命地要脱离大地，飞向高空。如果确有精灵统治着这片大气，那就请从金色的暮霭里降临，把我领进多彩的新生活之中！”在此之后，歌德还让浮士德大叹飞翔的羽翼比帝王之冠更为贵重。若要说《浮士德》的诗篇象征了人生*为崇高的理想，那空中飞行就必定是人生至为高尚的荣誉。